第五章 春来秋去忙如许,未到晨钟梦已阑(3)(第2/4页)



长生回头啐了一句,狗改不了吃屎。

撇下死党一路飞驰去到学校接谢惜言,又是没交作业被老师留堂。长生在办公室默默听完老师训话,对老师保证一定督促他补完所有作业,好话说了一箩筐,才领了如蒙大赦的谢惜言出来。

长生对谢惜言说,你好意思!考试不及格就算了,居然连作业都不写,你够胆公然蔑视老师,有本事你别打电话叫我来救你啊!

谢惜言早已习惯他来帮自己收拾烂摊子,听他几句训斥也不伤筋动骨,跟在长生后面,嘻嘻笑着,哥,你不觉得老师讲的东西很无聊吗?我一点也不喜欢上学。惜言身形还没完全长开,面目灵秀,黑湛湛的一双眼最是无辜,两颊微微有些婴儿肥,倒不埋没了父母的好基因。

惜言是招人疼的,撒娇耍赖有求于人时,尤其将这特质发挥到极致。长生知道此时半点松泛不得,绝不能给他好脸色,冷着脸将他塞到车里,别跟我嬉皮笑脸。我跟你说,无聊也得学,全校那么多学生,个个觉得无聊就能不上学?不做作业?你是不是要我告诉你爸妈?

想到尹莲犹可,一想到谢江南那寒霜般的脸,谢惜言忍不住浑身一激灵,央着长生说,哥,求你了,别告诉我爸。

谢江南教子甚严。虽然爱宠这个独子,对他的学业却从不放松,为此谢惜言不知挨了多少骂。谢江南出身寒微,是因读书出众,才考入重点中学跟尹莲相识,说起来这算是他人生不可忽略的转折。

长生看惜言心有余悸的样子,知道有效果了,却不预备放过他,好整以暇地补了一句,不告诉你爸妈,那我告诉姥爷,你看行吗?好像你好久没去部队参观了,小黑屋挺想你的。

听长生提及素来对自己不假辞色的姥爷,谢惜言更是不寒而栗,服软大叫,我补完作业还不成吗?

尹守国对子女管教严厉,那是有传统的,尹莲都忌惮三分,从来也就对长生稍加言辞。脾气倔犟,玩性正重的谢惜言总也入不了尹守国的眼,言语起来,连带着尹莲都经常挨骂。

偏偏尹守国杀伐决断,霸气外露,自来说一不二,谢惜言见了他,就似是贾宝玉见了贾政,“避猫鼠儿一样”。

长生目视前方,悠闲地说,行,当然行!我又不是你班主任,不催你。别怪我不给你透消息,周末你爸妈就回来了,你自己看着办。假如你这周内完不成作业,班主任告诉你爸妈,我是瞒不住的。

哥……

怎么?

我不会做,你教我。

长生叹了口气,这没问题。

回家辅导谢惜言课业,他是需要他寸步不离地看着才能专心的。看着灯下奋笔疾书,狂补作业的谢惜言,长生心情复杂,处在这般家庭关系中,他对谢惜言的感情不可能像哥哥对弟弟那样单纯。

他后来自思自想。这些年都如行在悬崖深谷,稍有差池就把持不住,纵逸邪念,庆幸对谢惜言是这样全心全意善待过,不然日后平地风波,又该以何种面目相对?

譬如此时灯下,他守着谢惜言,心里却念念不忘尹莲。她的面容又淡淡地覆盖过来。将她藏在心中太久,久得慢慢氤氲开来,想起她时,总不是很清晰,很具体,只是眼眉之间,说不尽的温柔涟漪,叫人耿耿不忘。

想着她不日要回来,又是一阵踟蹰。如今,每一次见她,对长生而言都是很苦楚的考验,他们之间除了工作,除了谢惜言,可探讨的话题并不多。

是熟稔相知到极处的人,性子爱好不须再了解,在家中,不发一言亦可意会对方的举动,尹莲不好过问他,他更不好过问尹莲。这样僵持着,暗暗生疏了。他们都明问题所在,百折千回,只得将心思埋于深处,不露痕迹。

他偶尔会留在家中陪她吃饭,甚至和她一起下厨做饭,离得那么近,他却总有种错觉,以为是身在河洲水湄,荒烟蔓草,烟云茫茫。他只能这样看着她,心中甜蜜又酸涩难当。其实是珍惜这样的短暂,默默凝视,在她发觉前,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长生看着谢惜言补完一部分作业,叫保姆领他去睡了,自己留下来处理文件,事务繁杂,他喝了咖啡,抽了烟,审核文件,做PPT,忙到三点才去睡。

尹莲既然将公司托付给他,他一定要全力以赴,不负所托。

这样也好。尹莲问起,他有理由说,我忙得没有时间恋爱。

他确实是忙,总公司迁到北京后,长生职权增加,代替尹莲频繁出差。一个月里有半个月的时间奔波于各地。

结束宴请,与人作别,穿行在陌生城市的街头。他在车上,接到尹莲的电话,问他,长生,你在哪里?睡了吗?

听到她的声音,他心中一紧,刚刚涌上来的酒意顿时消散了几分,立刻拧小了音乐。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对她不改初衷,接到她电话的刹那会心跳加速。听到她的声音会心神恍惚。就连在路上遇见一个背影或侧脸,神似她,也会暗自失神许久。

冻结在某个时段的感情,如同化石。时间不能使之淡化,消失。只是被压抑,尘封在深心处,不去挖掘,处理。渐要连自己,也遗忘这样的存在。

他说,我在安阳。现在办完事正要回酒店。

她说,好的。你一个人吗?

他说,嗯,放心。

她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心中泛起一丝涟漪,想了想说,我二十号左右就可以回来。

感觉电话那头,尹莲稍微沉默了一下,随即很轻快地说,注意身体,长生。我们好久没见了。

你也是。

挂了电话,心里百味杂陈,明明还有许多未尽之言,却什么也不能说。如今他甚至不能对尹莲表现出亲昵关心,连他自己也觉得不自然。

有一股冲动再给她拨回去。刚按了拨号键,又颤抖着手指挂断。

手机暗掉。抬头看见,街灯在眼前闪烁。长路坦荡笔直。她一声问候就能使他心潮汹涌。他被她一通电话逼入了另一个时空,轻而易举打回原形。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街灯光亮如招魂路引,此时他如古墓中逃逸的孤魂,飘零涣散,举目无亲,心底深深惶惑,不知裹身轮回中,何时何地是尽头。更不知自己死心不息奔走于世的终极意义是什么?。

看见路边有就地躺倒的流浪汉,黑黢黢卧成一团,他不知怎的就触动了情肠,陡然泪意翻涌。雨刷刮落飞跌在车窗上的秋叶。他很想放声一哭,却眼角干涩,头疼加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