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蛮(第3/5页)



擦身而过。生死如河,悍然相隔。渡河时辰未至,人,无力穿越,只能观望。

菩萨蛮寄梁汾苕中

知君此际情萧索,黄芦苦竹孤舟泊。烟白酒旗青,水村鱼市晴。

柁楼今夕梦,脉脉春寒送。直过画眉桥,钱塘江上潮。

【情萧索】

很多人知道顾贞观都是因为容若,其实顾贞观在清时,无论才气名望都不逊于容若,甚至隐隐有前辈的风范。他是明代东林党人顾宪成的曾孙,也算家学渊源。原名华文,字远平、华峰,号梁汾。生于崇祯十年(1637),幼习经史,尤好诗词。少年时就和太仓吴伟业、宜兴陈维崧、无锡严绳孙、秦松龄等人交往,并加入他们的慎交社。虽然年纪最小,但"飞觞赋诗,才气横溢"。清廷慕其才学,于康熙三年(1664)任命他担任秘书院中书舍人。康熙五年中举后改为国史院典籍,官至内阁中书,次年康熙南巡,他作为扈从随侍左右。康熙十年,因受同僚排挤,落职返回故里。之后一直沉沦下僚。康熙十七年(1678)康熙下令开设"博学鸿词科",一批文坛精英诸如朱彝尊、陈维崧、严绳孙、姜宸英均被荐到京,顾贞观、纳兰性德广交文友,经常聚会唱和,清初词坛的振兴和他们的活跃是分不开的。

他还受容若所托编订了《饮水词》,可知容若对他的才华学识也极为放心佩服。最为难得的是,除了才气,顾贞观还仗义,没有酸腐文人的琐碎和小心算计。他曾为营救诗友吴兆骞,求助于容若,更不惜下求于明珠。容若被他所填的《金缕曲》感动,不避嫌疑地借助父亲明珠之力帮他救助吴兆骞。

说起来,世态炎凉锦上添花的数不胜数,真正肯在危难关头为朋友出头的又有几个?容若和梁汾都难得,他们都不势力,愿意做雪中送碳的事。也许正因为看到了梁汾身上的侠气,容若才会对他倾心相交,视他如师如友如兄长。容若对梁汾的依恋,到了琐碎的地步,以至于《饮水词》中大部分唱和之作都和梁汾有关。

顾贞观的确也是容若的知己,他读纳兰的《饮水词》轻易就明白了容若难以明言的心事,相传他自己也曾有过和容若相似的感情经历,只是他的恋人入的是候门而不是宫门。所以他能发出"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的感慨。人和人之间的交往,除了能够互相理解沟通畅快之外,还有一点就是要投缘。不投缘的人往往像贴错门神一样互相看不顺眼。康熙十五年,顾贞观应大学士纳兰明珠之邀赴京为纳兰容若授课。两人一见如故,直至生死不渝。这样一蹴而就的情分,只能用投缘来解释。

康熙二十年(1681),顾贞观回无锡为母丁忧,清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他人在苕中。苕中是今浙江湖州有一带。因有苕溪,故称。容若寄词给他,全篇都从想像落笔,化虚为实,颇有浪漫色彩。上阕设想梁汾此刻正于归途中,心情萧索,颇似当年被贬的白居易。但途中停泊处却是水村鱼市,烟白旗青,一派平静安详,下阕进一步想像夜间他在舟中作着孤寂轻梦的情景。但最后两句容若却由萧索转为慰藉,以"直过画眉桥,钱塘江上潮"的谐语慰之,既温情又佻达。全篇立意不无伤感,却在伤感中翻出豁达新意,尤其是最后两句,虽然有同情有隐怨,却又令人宽慰解颐。无怪有评家极口称赞结穴两句:"笔致秀绝而语特凝练。"我是深爱这一阕,不同与容若词中别的送别赠友词。虽以萧索起笔,却不再是铺天盖地普天万物同愁,而是有豁达的劝慰和祝福。

顾贞观有咏六桥之自度曲《踏莎美人》,谓自删后所留"其二"中有句云:"双鱼好记夜来潮,此信拆看,应傍画眉桥。"自注:"桥在平望,俗传画眉鸟过其下即不能巧啭,舟人至此,必携以登陆云。"但平望在江苏吴江县南运河边,并不与苕溪相通,可能是梁汾搞错了。容若此处写到画眉桥,一是代指梁汾故乡,二来暗用汉张敞为妻画眉的典故,喻祝他合家团聚的用心是很明显的。容若戏谑梁汾归心似箭,望他家庭和美幸福得享隐居钱塘江畔的安逸生活,亦显出真正的好友之间言谈无忌自如。

许我是江南人,所以格外喜爱词中"烟白酒旗青,水村鱼市晴。"这两句,清淡疏朗,褪淡全词的悲色,更绰绰有杜牧诗中"水村山郭酒旗风"的气象。比起悲情缠绵的容若,我更喜欢看他阳光灿烂天真恬淡。

菩萨蛮

朔风吹散三更雪,倩魂犹恋桃花月。梦好莫相催,由他好处行。

无端听画角,枕畔红冰薄。塞马一声嘶,残星拂大旗。

【残星旗】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气象,这是不争的事实。唐朝搞什么都有一股生猛的劲头。边塞诗或写景或摹情,或吟古或谈今,开阖吞吐气象极盛。唐以后就不行。一样有战争,可是边塞题材的诗词就像得了软骨病似得每况愈下。北宋初还有欧阳修,范仲淹等大家写写边塞题材的词。"千障里,长烟落日孤城闭"(范仲淹《渔家傲》)多少还承袭了前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余韵,境界开阔。到了南宋,词牌越来越多,格律规则越来越繁复,与之相应的是词境一路往下走,越走越窄,越玩越死,很有"投身于大众,自绝于人民"的愚昧悲壮。

元明时,读书人八股文章做得稳如泰山,人却做地越发猥亵不堪,民间的文学倒在夹缝中如春草蓬勃。词到清朝,一扫明末的柔蘼,名家众出,虽美言中兴,实际上却寿元将尽。词清句丽如纳兰,是词在清时的回光返照。难怪人常有末世之悲,生在一个文化气象萎靡如残星拂大旗的时代,实在是让像容若这样想学塞马一声嘶的文学青年打心眼里感到失落的事情。王国维许他"北宋以来,唯一人矣。"我一直认为这不是什么值得欢喜的话,对整个汉文化的衰微谴责犹深,虽然这可能并不是静安先生的本意。

我不也觉得饮水词有评家拔的那么高,容若也只是意境通于北宋而已。他的用典仍显多,虽然不至于累赘,但是频频化用前人句,能量上又达不到北宋诸家用典的挥洒自如,读久了会有逼仄的感觉。

这阕边塞词写得刚劲中仍露香艳之气,这是容若的特质,也是他的弱项。说它刚劲是因为结句"塞马一声嘶,残星拂大旗"拓开情境,一扫前句的旖旎之风,不输历代名句;说它香艳是因为容若向来喜用"红泪""红冰"等字眼,而在其他的男性词人,如非咏叹的必要,一般会选择更慷慨洁净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