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中的原始森林(第2/3页)

“可是我,应该尽快忘掉他。这是你的意思吗?”

“是的。”他谦卑地垂下头。

他向外走时踩着了那只鹦鹉,琼姐看见鹦鹉的头部居然流出了血,她找来一个纸盒,将鸟儿收进盒内,打算过一会儿拿到外面去。

夜里,地窖变成了广场,所有的酒桶都竖了起来向上生长。她和女儿小牵在酒桶的森林中相互追逐。拱顶上的那些电灯不太明亮,酒桶与酒桶之间有巨大的阴影。没多久小牵就不见了。琼姐知道她躲起来了,也懒得去找,就靠着一个木桶休息。有人给她发短信,灯光太弱,她只看清了两个字:“紧急”。她拿着手机往亮一些的地方走,却撞上了小牵。

小牵用手捂着左眼,哭得很凄厉。琼姐用力掰开她的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可是小牵坚持说她的左眼“被大鸟叼走了。”

“大鸟在哪里?”

“楼梯口。”

“就是我们往上面去的楼梯吗?”

“是往下面去的。那下面很、很吓人。”

女儿渐渐平静下来,在她怀里睡着了。琼姐将她安置在吊床上。她记起了手机上的短信,拿出来一看,却原来写的是:“下午三点在同一地方。”

是阿利发来的。时间还早,她得赶紧睡一觉。她在那张小床上躺下,强迫自己入睡。她闭着眼,感觉到很多鸟儿在这地下室里撞来撞去的,在她的想象中它们很痛苦,似乎每一只都愿意一头撞死在墙上。

吕芳诗小姐在楼下传达室里拿了自己订阅的报纸和杂志准备上楼去,传达老头从外面回来了,他站在楼道里同她说起话来。

“吕小姐啊,你就一点都不关心我们‘公墓’小区的事务吗?我告诉你吧,是这样的,今天他们将那个露天游泳池填掉了,因为发生了奇怪的现象,有东西从游泳池的底下长出来了。很多人都看见了,起先大家还想装作没事,后来没办法了才去填掉。唉。”

也许是因为听了他的胡言乱语,吕芳诗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外面。她来到原先游泳池所在的地方,看到了灯光下那一片新填的泥土。是什么样的大家不愿意看见的东西长出来了呢?她很憎恨传达老头,因为他从来不把一件事说清楚。看着这黑糊糊的一大片,回想起周末时这里人头攒动的场面,吕芳诗小姐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她并不是不关心“公墓”的事务,可是看来她真是关心得不够啊。比如她就从来没过细想过:一个贫民小区里怎么会建起一个游泳池的?这些住户究竟是不是贫民?或者都是像她这种身份暧昧的人?当然,她也是贫民,难道不是吗?

她正准备回楼上去时,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就在那一片阴影里头,出现了一小片亮光,有一个小老头坐在一张小小的桌子面前,桌子上有一盏绿色的台灯,也许他一直就坐在那里,为什么她刚才没有发现?

她踩着新填的泥土朝他走过去,泥土淹没了她的鞋子,她的裤腿被弄得很脏。她快走到他面前了,她停住了脚步,因为她听见他正在轻轻地笑个不停。他那么专注于自己的事,她觉得不便打扰他。

“姑娘,你是从公墓里头来的吗?”他说话了。

他举起那盏小小的台灯来照她,弄得她很不好意思。

“不,我是从居民楼里来的。这里真安静。”吕芳诗说。

他关了灯,他俩隐没在黑暗中。

“你是不会对这种安静感兴趣的,就像那些来游泳的人一样。”

他叹了口气。他的声音怪怪的,很像男童的声音。

“白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吕芳诗试探地问道。

“那不算什么大事。他们在水里头扑腾,那么多人,水温都被他们的肉体弄得渐渐上升了。然后,在深水区的下面,有一个人看见了,接着又有两个人看见了。后来就恐慌起来。有什么可恐慌的呢,我们原来不就是从水里头来的吗?你说是不是,姑娘?”

吕芳诗小姐感到有粘乎乎的软体动物在她的脚踝那里轻轻地咬啮。她有点恐慌,又有点好奇。

“您是说我们不应该害怕?”

“我就是这个意思。再说害怕也解决不了问题啊。比如你,你站在那里,你一直想走开,可为什么你还没走?”

他又笑起来了。吕芳诗的脸在发烧,不过黑暗中谁都看不见她。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就仿佛此刻她在同这个小老头性交一样。她甚至闻到了他那灰白的头发里的气味。她想,这是怎么回事?她听到他耳语般的声音,他说:“我要下去了。”他说了这句话之后周围就陷入了寂静。她的脚踝被那小动物咬得有点痛,她很想快点回去,可是这些泥土变得很滑,她一不留神就摔倒了,跌了个嘴啃泥。当她的脸埋在泥土里头时,她听到曾老六在下面说话,声音离得很近:“芳诗啊,你在外面吗?这不算什么,我们离得很近,想要见面就见面,对吗?”

她终于离开了那片地方,她站在水泥路上,感到很欣慰。那些居民楼里全都亮着灯光,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争吵的声音。但是没有一个人到外面来!她记起来起先她是下楼来拿报纸的,然后她就来到了游泳池所在的地方,看见了坐在小桌子旁边的老头。她的报纸和杂志一定是落在那片土里面了。曾老六是在下面的公墓里头吗?她是因为听了他的话才感到欣慰的。他说得对,他和她“想要见面就见面”。为什么这些人都不到外面来?大概他们都比她明智,他们早就看见了一切。大概在那散发着热气的水池里,人体感到了来自下面的威胁。

小饭店门前的那盏灯在雾气里像血一样红,店主正在门口搭梯子挂一盏灯笼。吕芳诗小姐想,今天他店里根本没有客人,忙乎些什么呢?但是她自己却感到了剧烈的饥饿。

“小姐很久没来吃饭了啊。”老板招呼她。

她坐在那里,老板站在她面前,像有什么话要告诉她。吕芳诗站起来,走到后厨那里去洗脸洗手,在哗哗的水声中,她听到男人在身后说:

“那两个冤家会通过谈判来解决他们之间的争端。在我们这块地方,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她回转身来时,他已经走掉了。

吕芳诗小姐胃口大开,吃得很多。吃完后她忽然记起脚上的伤口,就弯下身去察看。那是个三角形的伤口,微微肿起来,不怎么疼,只是一阵一阵地让她感到酥麻。会不会是毒汁进入了她的体内?她不怎么害怕了。也许刚才的奇遇让她变得坚强了。此刻她相信她的身体是不怕中毒的。

她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就将钱放在桌上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