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市中的“公墓”(第2/3页)

吕芳诗小姐从她坐的地方向前望去,看见了长长的楼道。真奇怪,楼道怎么会那么长呢?有一个年轻女人从远远的尽头往这边走。她等了好一会,那人还在走,有点像原地踏步。她的脚步声清晰地响着。

“这就是您在等的人吗?”她轻声问道。

“是啊。”“桃子”说,“你看她的品位如何?”

“我不会看。您是指她的着装吗?”

“千万不要提什么着装,你会让人笑话的。”

“桃子”目不转睛地望着走道那头的女人,吕芳诗注意到他的眼神正在逐渐变得恍惚,他的手也在颤抖。她回想起段小姐对“公墓”的描述,在心里猜想眼前发生的事会同什么有关。

她突然站起身,走到那边关上了房门。房里一片寂静。“桃子”好像缓过神来了。他问吕芳诗小姐:

“你是新房主吗?”

“应该是吧。我有房产证。”

“房产证?那东西没什么用。你是70年代出生的吗?”

“大概是吧。我现在糊涂了。”

“门外那位小姐也是70年代的。这些年里头发生了好多事,尤其是那股西北潮。你应该去过大西北了吧?很多人都将自己的灵魂留在那边了。”

他用闪电般的动作打开一把电动剃须刀,仰着脖子在那里划来划去的。吕芳诗小姐感到很厌恶。她站起来准备走了。

“吕芳诗小姐,你到哪里去呢?这是你的房子,我是你的客人。我知道你今天有个约会,就在这房里。不过呢,你约会的对象是不会出现的,还不到时候。你听到驼铃的声音了吗?”

“这房子真的归我了吗?”她阴沉地问。

“你还不相信啊。这是你的家。我要走了,我已经习惯了餐风露宿的流浪生活。我祝你好运。”

他收好剃须刀,提着他的小包要出门了。吕芳诗觉得他的躯体一下就缩小了许多,他不再是黑大汉,成了一个轻飘飘的单薄的中年男子。他走出去时一点声音都没有。吕芳诗感到空气里有伤感的味道。

她走进小小的厨房。厨房里的几样设施似乎要勾起她的回忆。那是什么样的回忆呢?比如这个铁锅,这个抽油烟机,这个煮蛋器,她在什么地方见过它们?实在是想不起来了。那电饭锅的电子计时器突然叫了起来,弄得她胆战心惊。啊,黑大汉煮了一锅大米饭,难道他是为她煮的?他说她将要同人在这里约会,是什么意思?在这个小天地里,吕芳诗感到自己的任何动作都没有定准。她去拉冰箱的门,拉不开,一用力,冰箱差点翻倒在她身上。她连忙退出了厨房。

她应该回到段小姐家去,可段小姐不是上班去了吗?那房门已经锁了,她进不去。吕芳诗想了想,拿出手机来拨通了曾老六的电话。曾老六的声音在电话里头又细又弱,仿佛是从另外一个星球传来。

“芳诗吗?你下来吧,那种地方不能久待。”

“天哪,出了什么事?我这就下来。”

她进了电梯。有个男的也在电梯里同她一道下楼。那人的脸隐没在阴影里,他的身材很像“独眼龙”。吕芳诗小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她很想看到他的脸,可就是看不见,因为两盏灯里面的一盏坏掉了。不过“独眼龙”是不可能在这里的,他两天前去西北了。

来到大楼外面,她用力吸进一些新鲜空气,恨不得将楼里的气味全吐出去。可是这是自己今后要居住的地方啊,她不是已经买下了一个单元房吗?她忍不住又将房产证拿出来看了看。没错,写的是她的名字,房管局的印章也很清晰。“桃子”刚才说房产证没什么用,他的意思是不是像这种房屋你想拥有就可以拥有?这个念头令她感到害怕。她安慰自己说:“没关系,我还有时间。我可以想清楚再决定。大不了浪费一笔钱罢了。”

但是在后来的日子里,她再也没法摆脱她在“公墓”小区的那个家了。她在“红楼”夜总会很少遇见段小姐了,她总是躲着她。偶尔遇见一次吧,她就说有急事,不能与她多谈。

吕芳诗小姐让人将房里的旧家具和厨房用具搬走,全部换上新的。但是在好长的时间里,她仍然感觉得到厨房里那种怀旧的氛围,还有卧室和小客厅里那种空虚惆怅的氛围。她在“公墓”小区碰到了一件不合常理的事。

公寓楼下的传达室是住户们取他们订阅的书报的地方,那间传达室却是一间空房。一个老头每天站在里头,他没地方可坐,只是隔一会儿出来溜达一下。空房的四壁全是骨灰盒,他们的书报就放在骨灰盒上面。吕芳诗订的报纸放在进门右手边的那个盒子上,老头嘱咐她记住那个地方。

有一天,她忍不住向这个样子难看的老头建议:由她送一把椅子下来给他坐。

老头的脸立刻阴沉下来,说:

“有的人从事着不光彩的职业,从来没有做自我批评的习惯,为什么呢?还不是因为惰性太重吗?!‘公墓’是一个锻炼人的地方。”

吕芳诗偷眼瞟着他,看见他的样子很傲慢。她立刻败下阵来,垂下头,快步溜到了外面。那一刻她觉得“公墓”这个名字名副其实。

她同曾老六是在名叫“乌鸦”的高个子女人家见面的。那女人皮肤白晰,明眸皓齿,有点像戏子。吕芳诗在楼梯间被这个女人叫到她家里去,心里莫名其妙地痛苦起来。

“你的男朋友在澡盆里。”那女人说,朝卫生间努了努嘴唇。

吕芳诗小姐一推开卫生间的门就被上面的那两盏浴灯刺痛了双眼,接着她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听到了曾老六温和的次中音,曾老六用那双长着老茧的手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来到客厅坐下。这时那女人已不见了。吕芳诗检查了每一个房间,没有发现她。

“你倒是很有本事嘛。”她撇了撇嘴。

“你是说那个女人?我不认识她。我把门闩得紧紧的,她还是可以进来。这是我租的房,你看这里怎么样?”

“老六啊老六,你怎么变成这种人了?”她谴责地说。

“你认为我是猎奇吗?那你就弄错了。你看,这个房间面向大海,开往东海的船只都会在这里出现。”他一边说话一边拉开窗帘。

吕芳诗看见了大玻璃窗,外面黑黑的,哪里有什么海呢。她也看清楚了曾老六。她心里升起对这个男人的欲望。但是她的欲望没有得到回应。曾老六激情洋溢,两眼像星星一样闪光,他用手指着那玻璃窗让吕芳诗小姐看海鸥,看落日。他紧紧地搂着吕芳诗,但她知道他没有性的冲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失踪的这些日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