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些暗示性的要点(第3/8页)

Q(柔声地):啊,不要哭,我在这里。有两个家伙,一个在这马路上游荡,还有一个在黑洞洞的房间里,马路上的那个家伙是黑色的,柔软的,一不小心就融化在白昼的光线里无影无踪。房间里的那个却是白色的,一个白光闪耀的固体,即使装进了棺材也是那么有模有样。听,他来了,他每次都站在那个角上。他盯着我的时候,我一动也不能动,这样的情形有过三次了。

X(作出入迷的神态):我今天没带镜子,你这种样子真使我对你产生冲动,请你再把最后一句话重复一下,太妙了。

Q:我一动也不能动……,啊!(表情惘然,一会儿又甜蜜地微笑起来,对着路边橱窗的玻璃露出牙齿。)

X(自言自语地):奇迹降临吧,奇迹降临吧。

同行女士是躲在电杆后面,一字不漏地用小本记下这段对话的,时间为第二次“奸情”发生后,她将这段对话提供给笔者之后,嘱咐笔者一定要为她保密,在撰写文章时不要将她的名字带进去,最好是故意来一点迷魂阵,让人不知所云。因为她(这件事没有任何人了解内情,她只对笔者一个人透露,经过刚才那一场,她认为她和笔者已经是生死之交了)与可爱的、有魅力的X女士,一直情同手足,X女士在处理男女关系方面经常得到她的指点。又因两人形影不离,X女士往往依靠她的魅力,来吸引众多的男子,而别人看来就仿佛是她自己本事很大似的。这种依存的状态使得X女士用一种理想化的眼光来看待她,什么心腹话儿都对她吐露,什么隐私都不瞒她,非但如此,还拉她参与她所有的活动。这个对话,X女士是并不介意她听了去的,她,明知同行女士站在电杆后面,仍旧提高嗓门,大声大气,让话语顺风吹到朋友的耳朵里,搞得同行女士想要不听也不成。有理由认为,X女士是有意让女友记下他们的对话的,说不定她当时就估计到了载入史册这一着呢!她深知女友的忠诚,为人可靠,注重交情,她决不会怀疑她的女友有任何歪曲事实的意念。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还要笔者替她保密呢?难道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吗?她在这桩事情上为自身的利益做了手脚吗?全不是。她自始至终是光明磊落的,她之所以提供这段对话,勿宁说是X女士本人的暗示,这个暗示是用那种高级的方式来传达的,即既不使眼色也不牵动面部肌肉的高级方式。如果没有她的暗示,不是出于对X女士的姐妹般的友情,她才不会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上,窝窝囊囊地躲在一根电杆后面,满头大汗地赶记下这段对话呢!何况她又没有一点当速记员的天分,字写得慢,耳朵也不太好使,又对那些疯话从心里感到厌恶,她干起这项工作来真是累得要死,完全是拼着性命在搞,要是到头来反遭一些同类的污蔑诽谤,落得一个拨弄是非的长舌妇的名声,那叫她还怎么活下去呢?即使她本人能硬挺下去,作为她的亲爱的女友的X,又该伤心到何种程度呢?有好多次,X女士在她那间阴暗的房子里向她表示:若她遭不测,被坏人算计,毁了名誉或丧了命,她也不想活了!X女士和她一样,也是一个极其感情用事的女人,她与X的友谊,就连铁石心肠的人也要被打动,这种友谊是经历了严酷的岁月的考验的,所以她不能随心所欲,一举一动都要照顾X的心绪,她愿意X女士永远快乐,任何时候都不愿X女士为她伤心。如果她因为笔者披露了她的姓名,而不幸被某个小人骂为长舌妇,这种谩骂又传到X女士的耳朵里,她会伤心致死的!她太了解X女士的性情了。X女士对于她,一向是充满了感恩之情,报答还来不及呢,怎么能受得起这种折腾!如果不是她的原因,小小的X女士有可能在今天成为一个新闻人物吗?那些个男人,最初不正是冲着她而来,然后经过她的周旋转让,逐渐对X女士产生兴趣的吗?要是她稍微任性一点,略施自身的魅力,那些男人就会盯住她不放,而X女士今天的好运也就不存在了,对于这事X女士是感受至深的。同行女士说完这些之后,就用她那痴情的目光瞪着笔者,问笔者是否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些倾诉是否激起了笔者新的灵感?要不要用另一种方式将她与笔者这种理想的男女关系记载于速记本上?笔者想了一想,决计答应她的要求,打算在灵感到来之时,真实地再现这一生动感人的情景,将他们之间这种超脱的情致载入史册。笔者对于同行女士一见钟情,现在已是陷入情网不能自拔了,这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奇异的感情,在这种感情里绝对摒除肉体的因素。笔者对于美丽的……(请原谅用了这个俗气的词汇)同行女士,只有高度的钦佩和衷心的敬仰,除此而外,任何的痴心妄想都是要不得的。一定要彻底排除私心杂念,一下子排除不了也要与它作不屈不挠的斗争,保持一种纯净透明的心境与她交往,笔者才会由此得到启迪,生出灵感,不然只会滑入世俗的泥坑,靠一点小聪明写些花里胡哨的文章,到头来一事无成。

将同行女士送走之后,笔者的心思又转到了X女士身上。这个冗长的故事里的主角,五香街最带传奇色彩的女巫,在奸情发生时的真实情况究竟是怎样的?她在实实在在的床第行为中,总不至于是一个符号,一缕蒸汽什么的吧?我们能否靠那些蛛丝马迹的线索作出合情合理的推测来?这里面当然是有无穷无尽的名堂的。假如笔者不是拿出锲而不舍的精神,从令人眼花缭乱的麻团中仔细地理出头绪,没日没夜地推敲,这谜底仍然是在铜墙铁壁之中。最可靠最切近的消息,是来自X女士妹子丈夫好友的老婆的口中,那是一个黑皮肤的瘦女人,膝头不停地哆嗦,她一边摇着大蒲扇愤愤地赶蚊子,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告诉笔者:“这事没法说出口。”然而一讲了这句话就扭怩起来,被臭虫咬了似的一跳一跳,左右环顾周围乘凉的人群。(那些人正满怀兴致地紧盯她,竖起两耳在偷听,一些坐得较远的也“哗啦哗啦”将椅子往这边移。)“我们找个地方谈吧!”她故作镇定地站起来,一把抓紧笔者的手臂,带着笔者飞跑起来。这一跑,就引得那些人在后面紧追,“哇啦哇啦”不知叫些什么,一会儿笔者就汗流浃背了,那女人却是异乎寻常的强有力,到后来,她干脆将跑不动的笔者驮在她那宽阔的瘦肩上往前奔。不知过了多久,女人将笔者放在一个黑糊糊的小屋的一张床上,然后回身去闩门。那些乘凉的人似乎包围了小屋,很多人在踢门,敲窗子,石子像暴雨般从什么地方射进来。“不要声张,他们会自然离去的,不过是一种庸俗的好奇心罢了,这些人就像贪嘴的小孩,总没个满足的时候。”女人弯下腰对笔者耳语道。门外闹了一阵,听见有一个人的高嗓门说道:“也许她并无什么有趣的秘密,只不过是以这个为借口两人在里面成全好事罢了,那个速记员,的确是不错的呢!”人群猛然一静,然后嘟嘟囔囔,许多声音在抱怨白跑了一趟,缓缓地散开,走远去了。黑暗中,女人用拳头在笔者肋下捅来捅去,凑近笔者的脖子呵痒,“格格”地笑个不停,喜不自禁。待笔者真要向她表示亲热,她又猛地跳开,坐到一端去,仿佛对笔者感到厌恶似的,两个膝头碰出打鼓一样的响声。“了不起呢!”她冷不防说了这么一句。“谁?!”“还有谁?!她说他了不起,是个了不起的男人!总之是个不平凡的男人!懂了吗?你这蠢货!你有什么资格当速记员?谁选举你来着?你怎么竟敢自封为速记员?坐在这黑地里,我看着你就是一摊稀泥!糊不上壁的稀泥!我的天哪!我怎么会想到背着这个木桩子奔到这儿来的?事情怎么会这样了?我算完了!”她唏嘘着,坚硬的拳头冰雹般落在笔者的背脊上,她说为了此举在群众印象中造成的污点,她要向笔者“讨还损失”。又说她从未把什么速记员放在眼里过,从前她和一个当官的交过朋友呢!艺术家之类的人物,在群众中的地位是极其不可靠的,谁也不会认真把他们当回事,至于他们自己硬要把自己当回事,那只不过是耍一耍小性子,好从中捞点什么罢了。谁要爱上了一个艺术家什么的,那就别指望有出头之日了,她可不想感情用事,给自己找麻烦。笔者耐心耐烦地任其捶打,始终一声不吭,直到女人的啜泣平息下来。“X与Q,还提到船上的洞。”最后她抽抽嗒嗒地补充道,随即在笔者脸上捏了一把,以示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