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Q男士其人其家庭(第2/3页)

不幸的事情发生在美丽的五月的一天下午。那一天是Q男士和老婆的休息日。从清早起来(他们夫妻从不睡懒觉),Q男士的体内就隐隐地有种不安的骚动,这种莫名的骚动一直延续到下午,他小心翼翼地瞒过了妻子。吃过饭,他站起来对妻子说,他要去找人算一算命,就心神不定地出去了。(这里补充一点,我们的Q男士是一个真正的迷信者,这和X女士大不相同,X女士只不过是大搞神秘主义,其实自己并不真正迷信,骨子里反倒是非同寻常的自信,就是说她从来只信自己,不信神,也不信命,她对命运抱一种挑战的,嘲弄的态度,只要有可能就与之作对,胡作非为,从不肯认输。Q男士和她正好相反,永远在某种畏惧中度日,信神,也信命,同时很少有什么非份之想。他经常找人算命,并为算出的结果情绪大受影响,或异常亢奋,或萎靡不振。他时常一连好多天像小孩一样举动轻狂,口里念念有词,情绪好得不得了,又时常好多天像老头一样默默端坐,脑海空空,目光迟钝。每当这种情形发生,他老婆就明白又有什么人替他算了命。他可以不惜牺牲休息时间,走几十里路去寻访那些算命先生,也可以节衣缩食,省下钱来交给那些掌握了他的命运的家伙。除了算命,他生平再无其他嗜好。)前一天,他的同事告诉他,城里的五香街上有一名真正的巫女,听说还有特异功能,但从不和人算命,如果他去了,凭着他的魅力,或许改变态度也未可知。Q男士心头一怔,立刻将这件事铭记心头。关于那次算命的详情,我们这里没有记载,因无人提供可靠的情况,Q男士自己也未向任何人说过。信上也仅披露了眼珠的事,只字未提算命,X女士的妹子(她当时在场)也不过说了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感慨,含糊地涉及了Q男士的相貌,这我们前面已经提到过了。总之那便是Q男士与X女士的第一次见面。这次见面是致命的,它改变了许多人的生命进程,并使得一个无辜者丧了命,这以后要讲到。我们这里要讲一讲那天的天气,因为天气,也是整个事件中决定的一环,不可忽视的。那真是捉摸不透的、异样的一天!当然,要是不特意细细地观察,那一天也许与春天里常有的那些日子并无两样。多年以后,五香街的那位跛足女性回忆道:那一天的天气非常晴朗,从早上起,天空里就游来许多花朵般的白云,到后来,“连树梢上都挂满了这些花朵”。她从窗口探出头去,外面“就如仙境一般”,“除了云朵,还有一件反常的事,就是青草的味儿”。要知道五香街上从来没见过什么草,只有一些发育不良的树立在街边,但这一次,的确是浓重的、沁人心脾的青草味,使空气都有点泛起绿色来,让人微醉,让人伤感。我们的Q男士,在这种醉人的飘飘欲仙的氛围中走向X女士的小屋,下面将发生些什么,他的生命会有什么样的转折,也是可以理解的了。那一天也不知是哪里出了毛病,就连老天爷都在撮合这对贼男女呢。下午发生的事情,Q男士的老婆是一无所知的。她从来不打听丈夫交结一些什么人,也从不去询问他的个人活动,她对丈夫不主动告诉她的事毫无兴趣和好奇心。Q在傍晚回来后,情绪特别高涨,他老婆就在心里认为他“算了一个好命”,为他感到由衷的高兴。星星出来的时候,他俩偎依着站在门口,低声唱了一首“山坡下的小溪”,长久地陶醉着。在Q男士,那歌声里是不自觉地有一些另外的含义的,那含义致使他在结尾的颤音上嘎然而止。他的老婆,因为巨大的幸福感在周身奔流,竟然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件事。他们偎得更紧了。“青草味,”Q男士忽然流泪了,“春天真是来了啊,果然么?”“果然。”老婆哽咽地应和着。一颗绿色的流星在天际放出一股烟雾,山坡震惊地颤动了几下,四周又恢复了神奇的静谧。那天夜间Q男士在梦中老是想着同一个问题:“人的眼睛里有没有可能装进一个蓄电池?”整整一夜,他都在似梦非梦中挣扎,一盏白炽的电灯直射着他的瞳孔,弄得他双眼变瞎,急躁不堪。他转过头去,看见一条无色的、空空荡荡的玻璃大道,一直延伸到某个拐角。

Q男士与X女士见面的第二天,跛足女士从那窗口与Q男士“邂逅”之后,奇迹忽然发生了。她先是觉得有几只蚂蚁在腿子上咬,后来“也不知哪来的劲”,居然一下子就拄起双拐,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去了。她是否听人说起过Q男士的住处,我们不知道,就连Q这个人,也不知她听没听人说过,但她凭着某种有根据的印象,一下就“认出了他”,现在她又凭着脑子里模模糊糊的记忆,一拐一拐地朝Q的家里走去了。她很快就到达了瓜棚下的小屋门口。Q的老婆正坐在那里听蜜蜂唱歌,头上戴着一朵小红花,脑袋一摆一摆的,如痴如醉。她并没有注意跛足女士停在了她的面前,她一向不大注意外人,她以为她只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路人,站在她家门口等什么人。她微微睁开眼皮看了来人一眼,重又闭上眼,沉浸在蜜蜂的歌声里。“喂——”跛足女士拉长了嗓音不高兴地说。女人竟以为是风在野地里叫唤,那些风儿总是这样不安,动不动就叫唤。“是聋子吗?”跛足女士伸出一只瘦骨鳞峋的手儿搭在她的肩上,她这才吃惊地转过头来,用愠怒的、责怪的表情看着她。“那前面飞跑的影子,是只野狗。”她阴险地紧盯着女人,“我有过这种经验,那是十年前,豌豆花儿开花的黄昏。”女人现在正视她了,小木偶一般的脸蛋上掠过一丝不祥的阴云,但很快又明朗了起来。“你的内心不安宁,可对?”她推心置腹地看着跛足女士,示意她在自己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来,“像我这种心境并不是人人都有的,这我太清楚了。到处听说人们心里不安宁,他们真可怜,真悲惨。你是谁呢?”“我?你怎么能料得到我。我一直听说你和野地里那条狗的故事呢。它只有三条腿,对不对?我,你知道,十年前下肢就坏了,我躺在那里,听说的事可多啦,一直装得脑袋几乎要炸开。我是卧床不起的,我认得你,也认得那条狗,今天我一下子就走来了,真是怪事。医生说心情急躁对我来说很危险,我胸口痛。”“真可怜,今天上午,我总想用柳枝来编一个环戴在头上,在后面那口塘边,是长着一些老垂柳。”“见你的鬼!”跛足女士轻蔑地站起来,用一支手杖点着那些瓜棚,厉声责问:“这是什么玩意儿?请问,这些个破烂,张挂在门前,不是一种伪装吗?整个全是行尸走肉,我能想得出来那种东西,简直就是发昏!”她气冲冲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