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彭国梁 《创作》主编(第2/2页)

答:我非常高兴。我一贯认为残雪的小说属于未来的年轻一代。我想,也许由于小说里的寓言成分比较重吧,寓言与童话总是很接近的。小读者们有一颗未被世俗完全污染的童心,他们比较容易走进残雪的世界。我在国外讲学时,日美两国欣赏残雪作品的人里头有很多二十岁左右的大学生,他们恋恋不舍地追到火车站来送我。当然在那些地方残雪的读者也不乏童心未泯的老作家,老教授。例如残雪每本书问世都写追踪评论的日本老作家日野启三,就已经七十岁了,他的作品这几年也开始介绍到中国来,我和他“心有灵犀一点通”。他曾对我说,《黄泥街》真是写得太美了,那是童话的世界啊。而很多成年人则认为《黄泥街》脏、丑、恶心,读不下去。这都是后天的观念污染所致吧。我的很多作品都是写给成年人看的童话,作品里面都有一个个与我们公认的平面世界不同的立体世界,如果能进入,就会产生那种美感,那种儿童似的感动,那是成年人久违了的感觉,总之是与世俗公认的空间完全不同的空间。

除了杨里昂老师的女儿,我最近还收到一个女孩的信,她刚二十,进大学不久,她看了我发表在《新创作》上的小说《变迁》之后,立刻就写了一篇三千字的评论给我寄来,她说这篇作品非常明快,鼓起了她生活的信心。她的评论也不错,我很惊讶这么小年纪的人竟会有如此深的感受,一下子就切中了核心。她将一篇表面看去十分阴郁甚至黑暗的作品称之为“澄明”,也令我感叹不已。看来知残雪者,青年也。青年人思想框框较少,富于独创性,敢于挑战,这都是阅读的最好的素质。

问:相对于一些走红的作家来说,你的作品的读者面比他们窄,你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答:我的作品的读者面确实比很多作家要窄,我把这看作一种很正常的现象。作家的作品分为很多类型,有的畅销(尤其通俗一点的文学),造成空前的轰动,有的不畅销,但长销,即每年销一点,长期有读者。我的作品属于长销的一类,就我出版的那些书来说,印数都不算少,《黄泥街》印了两万,《辉煌的日子》印了一万五,又加印了。虽然国内读者不太多,但我相信我的作品已经有了一批固定的读者,大概因为这个原因,一些杂志都比较欢迎我的稿子。从开始创作到现在已有十三年,我每年都发表一定数量的作品,都有一定反响,并不是大多数作家都能做到这一点。我比较同意王蒙的看法,他说都要知足,你的作品畅销了,但在文学圈子里没什么影响,你该知足;你的作品没有畅销,但在圈子内得到好评,你也该满足。现在是多样化的好时光,就看你写不写得出东西,作家的生命就写在上头。

问:很多评论家将你的创作归类为女性主义创作,你认为他们说得对吗?你觉得国内的女性主义创作已达到什么高度?还要如何努力?

答:我认为当代文坛根本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女性写作,这是我们的悲哀。同国外的女权主义运动和女性写作相比,我们这里的所谓“女性写作”甚至是一种反动。一些作品字里行间处处透出古代士大夫狎妓的口味,内容上不知不觉地迎合着主流文化意识,要么就是自恋狂,个人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回忆,哪里谈得上什么特别意识。人家女权主义运动是为了同男人平起平坐,更好地享受生活,我们这里是自怜自叹,搔首弄姿,只想如何迎合男人的口味。穿的是三十年代的旗袍,流的是“香汗”,最好别结婚,结了一定要离,还最好没孩子,即算有孩子也是她一个人的,与男人无关,这样才更有味,更有故事,男人也更爱看。就看过的一些这类作品而言,大都是失望,完全没意思。

问:国内文坛有没有和你观点比较一致的作家?你看他们的作品吗?

答:当然看,有意思的就挑着看一些。作家余华在文学上的某些主张同我比较一致。他的著名中篇《河边的错误》《现实一种》等走得很远,达到了世界第一流的水平。那样的小说,对人性作出了中国文学史上从未有过的探讨,我深为感动。可惜这些作品在文坛上没有得到中肯的评价,评论家们太不耐烦了。

问:大家都说你神秘,能否谈谈你每天的生活?除了写作之外,你还有什么爱好?

答:当然可以。我的生活刻板、单调,而且没有任何爱好。我每天六点多起床,一起来就到外面去慢跑,跑四十分钟,一边跑一边胡思乱想,多半是想家务琐事。跑完回来洗澡洗头,清理房间,八点多吃早饭,九点钟开始工作,一直到中午。这几个小时的工作包括小说创作、评论和英语作品阅读。十二点半吃中饭,下午基本是英语作品阅读。我已经读完了全部卡夫卡的作品的英文译本,由此写出了二十多万字的评论,可见收获不小。晚上不工作,听听广播,了解国内外的形势。还有一项固定的活动,就是下午四点和丈夫到外面散步,不论刮风下雨都要坚持走得远,自得其乐。一般我不轻易打乱自己的生活秩序,我的写作就依仗我严谨的生活方式。有时也会有个把人来访,都不是文学界的,是几个老朋友。可以说,凡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创作,所以我特别不喜欢开会之类的事,没事也从不外出旅行。我喜欢这种生活方式,我将一直保持到老。

问:这几年你写作丰收,今后你还有些什么计划?

答:我完成手头的两本关于卡夫卡的书之后,打算出一部新长篇。这部长篇是讲一位叫“痕”的男子的故事,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来写他,虚拟出种种奇境,分开来看似乎是一些中篇,但又有内在的联系,手法上有些异想天开。现在已和省作协联系好,打算参加他们的长篇精品工程。写完这个长篇,则打算再写一本评论集,评所读过的中外作家。总之要做的事太多了,感到时间不够。

问:很难得与你这么文学地聊天,而且聊得这么通俗。这么愉快。

答:我们是朋友,朋友在一起聊天,当然就没有什么拘束了。

问: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