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2/2页)

大伙儿都走了,顺子让素芬上车,素芬让顺子上车,顺子就好奇地说,你又不会骑。素芬笑笑说:“试嘛。”顺子就上去了,狗还在车的拐角卧着,见顺子上来,抖了几下睡得乱糟糟的毛,一下就钻进了他怀里。素芬不慌不忙地骑上去,车头胡乱拐了几下,就被她稳住了,然后脚一加力,车就顺顺当当地开走了。顺子几乎有些不相信地问:“原来你会呀?”素芬只蹬车子不说话。顺子又问:“啥时学的?”“就这几天。”“啊,就这几天学会的呀?”“不行吗?”“行行,骑得好着呢。”原来素芬看顺子太劳累,每次半夜回家,还得把她带在车上,就有心想学。这次刚好剧场西边有个大场子,没人时,她就去偷偷练一会儿,好在过去骑过自行车,学起来倒不难,几次下来,就能蹬着满院子跑了。她也不想别的,就是能在每次半夜装完台,能把顺子蹬回家就成,顺子真的是太辛苦了。可今天顺子坐在上面,不仅没感到辛苦,而且还幸福得唱了起来,并且用尖嗓子,唱的是秦腔《十五贯》里那个小旦的戏:

我爹爹贪财把我卖,

我不愿为奴逃出来。

高桥去把姨母拜,

请她为我做安排。

谁料想中途迷路巧遇客官把路带,

忽然间后边人声呐喊原是邻里乡党紧追来。

他说我私通奸夫把父害,

偷了钱财逃出来。

这真是大祸来天外,

一祸未了又遭灾。

大老爷详察细推解,

查明了真情莫疑猜……

顺子唱得跟山羊叫一样,把素芬笑得再也骑不动了。顺子还问唱得咋样,素芬说,山羊脖子被夹在圈门上了,就是这样扯长嗓子喊叫的。顺子说,他这一段,还是秦腔名角马老师演出时,他在灯光槽里跟着溜会的,很是有些马派的味道呢。素芬就说,你可不敢这样说,小合人家马老师听见了掌你嘴呢。顺子这阵儿幸福得就想唱。虽然忙了七天七夜,给大家分过后,自己也才剩下了三千二百块钱,刨去给菊花账上打的三千,只剩二百了,可他还是很高兴,高兴的是有人心疼自己了。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心疼“烂蹬三轮的”顺子,真是一件幸福得不唱不行的事。他就又唱起来了,这回唱的是豫剧《花木兰》:“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享清闲,白天来种地,夜晚来纺棉……”这声音也真是有点怪异,吓得路边觅食和寻情的野狗,都簌簌地朝背巷子里跑。素芬笑得又快岔气了,顺子就越发唱得来劲了,在无人的街道上,留下了一串你也不能说它就不是豫剧的喊声。

素芬把顺子拉到家门口时,四周都是静悄悄的。顺子轻轻推了一下门,里边是反插上的,他本来想喊菊花开门,想了想,还是没喊,就让素芬给他搭了把手,勉强从院墙上翻进去了。身子骨毕竟是太困乏了,哪儿都有些吃不上力,翻过院墙,就一块板一样跌了下去,浑身都是木的,也不知哪儿摔痛了,撑了撑,就又爬起来了。他拉开铁门门,素芬把好了抱进来了。他们就轻手轻脚地摸进了房。素芬说给他烧水烫个脚,他说眼皮睁不开了,不烫了,睡。他一躺到床上,就连身都懒得翻了。可他刚合上眼皮,楼上的音乐就响了,地板上又是那种鞋后跟的敲击声。他想发火,想站起身来发火,可实在动不了了,只是一只手弹了弹,嘴里叨咕着:“啥东西……”素芬就急忙摸过那两个棉花球,把他的耳朵塞住了。素芬的手,还没离开他的耳朵,就听他的奸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