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多余的故事(第2/2页)

鉴于某甲和某乙之间的关系,我没有多说什么。其他人也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只有锅仔对那几万块的赏金有点动心,不过他很快也明白了,这是一个游戏,真要撞上杀人狂的话,赏金未必会有。医药费是肯定少不了的。至于某甲,他是最投入的人,他一直在对我们讲某乙暗恋校花的事情。

直到跟丢了某乙,这件事变得不好玩了。

我们沿着仓库区外围的一条街道走着,我们没有进入仓库区,那里的道路呈棋盘式,墙也好,房子也好,看上去都差不多,走进棋盘里,人会有种茫然之感。再往里走就是铁路,铁路将这里硬性地划分出一道边界。路上没有行人,一度有几辆卡车排队开过我们身边,车灯闪耀,喇叭震天,它们过去之后,整个世界无可挽回地陷入寂静与黑暗中,这时我们’发现某乙消失了。

我们喊他的名字,除了招来仓库区里狼狗的吠叫之外,没有任何回音。我们站在原地做了一番推论,有说某乙已经偷偷回去了的,有说某乙可能躲起来的,但没有人说某乙遭遇了不测,因为,这是显而易见的答案。总之,无论是什么结论,这件事都变得万分麻烦。某甲说,某乙这个混蛋肯定是溜走啦,我们也回去吧,这儿不太安全的样子。齐娜就骂道,都是你这个笨蛋想出来的馊主意,万一某乙出了什么事,难道我们就这么回去?再说了,白色羽绒服还在某乙身上呢!

我们都听齐娜的,某甲当然也就不好独自回去了,一则太难看,二则独自回去更可怕。我们站在原地看了看,道路通往货场,往那儿有一条通道可以跨过铁路,右侧则是仓库区,某乙去货场并穿过铁道的可能性很小,也许他是走进仓库区了。有人提议分头去找,但被否决了,六个人在一起比较安全,要是分开了,怎么聚拢又是个大麻烦。

我们决定进入仓库区。那年冬天我们都还不知道凶手就是仓库里的保管员,我们只知道至少有四起敲头案发生在这一带,以铁道为界限,凶手似乎不愿意跨过铁道到另一边去,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至今也不知道,它可能和变态犯罪心理有一点关系。

仓库区很大,但围墙与围墙之间的道路并不宽,也没有灯,那道路不是用来走车的。那地方其实有很多人,各个不同的公司租下的仓库都有专人看管,还有很多搬运工和保安,并不像人们所看到的那么荒凉,要真没人的话,库区的货岂不是都要被偷走吗?但库区之间的道路,我们可以自由进入的,那确实是杳无人迹,漆黑一团。

我们向里面走去,围墙极高,带着铁丝网。在那样的围墙下走路有一种压迫感。脚底下坑坑洼洼的,是一条土路,冬天的泥土都被冻硬了,风在这夹弄里猛窜。不断有十字路口出现,都是相似宽的小路。这个棋盘格的区域像个迷宫,不,不是迷宫,而是一个被压得扁平的异次元空间,道路清晰,却无限扩展,只有点和线,却不存在面的世界。

某甲说,某乙肯定是回去了,某乙看上去很老实其实是个非常变态的家伙(这种说法后来被我们认可了)。我们一起说,闭嘴。于是就沉默地往前走。后来某甲说,看,某乙在前面。

我们直走到仓库区的最深处,看到了铁道边的铁丝网,但没有看到铁道,一片黑色的树林拦在铁丝网后面。那儿有一点灯光,是从围墙后面映射过来的。就在那里,某乙背对着我们,像壁虎一样贴在铁丝网上。我听到他在笑,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呵呵声,直到这时我还认为这是个玩笑,现在我们找到了某乙,这个寒冷夜晚的无聊游戏终于可以结束。惟独齐娜不满地说,我的羽绒服都弄脏了。

某甲走过去拍拍某乙的肩膀,调侃地说,在这儿小便啊?某乙猛地回过头,某乙头上的绒线帽已经不知去向,他非常古怪地变成了长头发,波浪形的长发遮住了他半边脸,剩下那半边是狰狞变形的,泪水和鼻涕沾在脸上。某甲大叫一声,退回几步,被这个样子的某乙吓坏了。

某乙大哭,说:你不就是想让我被敲死吗?看,我在路边的垃圾桶里捡到了一个假发套,我把它戴在头上,敲头的杀手不就是专门敲长发女人吗?看,我现在就是一个长发女人,我和校花看起来一模一样。这下你满意了,如果你觉得不满意,我还可以涂点口红,抹个胭脂,我还可以穿裙子出来,要不要戴个胸罩?

我们先是被某乙的古怪模样吓倒,接着又被他歇斯底里的样子吓倒。我看出来,某乙崩溃了。我们一起扑过去按住他,他奋力挣扎,扑向某甲,但他并不是要去打某甲,他那样子像是要扑进某甲的怀里。某甲大声说,你丫真他妈的恶心!

后来某乙被我们架出了仓库区,在路上,他继续大哭,说他在念高中的时候,学校附近有个机关养着一条恶狗,每每在放学时窜出来咬人,某甲那伙人也怕狗,就让某乙走在前面,他们在后面跟着,某乙每每被这条狗追得满街乱窜,某甲那伙人在后面看着,为某乙加油喝彩。这就是某甲和某乙之间曾经玩过的游戏,这件事情并不高深的谜底。我们冷冷地看着某甲。某甲尴尬地说,后来我帮你把那条狗毒死了,对不对?我为你报仇了。某甲好像忘记了,是他把某乙推到前面去的。

这就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咖啡女孩问:“后来呢?后来他们是不是闹崩了?”

“没有,他们又和好了,就像没有发生过那档子事一样。某乙不能离开那个圈子,某甲也不能失去一个跟班,他们像是两种共生的动物。后来某甲还是会捉弄某乙,某乙呢,还是会偶尔崩溃一下子,但都像调情一样,也不复有那天晚上的恐怖感了。寒假之前,某甲在广州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他继续罩着某乙,把他也带到了广州去。”

“真不知道,将来是某乙死在某甲手里呢,还是反过来。”

“我也这么想呢。”我说,“看到他们,我经常会觉得,人们的内心是凌乱的,像一个胡乱搭建起来的攻防系统,胡乱地射击,胡乱地挖些陷阱,筑些篱笆,对于真正的黑暗却一无所知,也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