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怀孕之旅(第3/6页)

两个小时之后,我见到了我表姐。我整个人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欧阳慧也很狼狈。

我表姐越来越美了,一个医生长那么美简直有点浪费。她从小就这样,有一种鹤立鸡群之感,到了现在还是在鸡群里,没找到鹤群。这也挺可悲的,不过她自己无所谓,她仍然是鹤,始终是鹤,这就够了。

我表姐是我的偶像,不是因为她美,而是因为她强悍。她是我母系家族中第一个叛逆分子,高中时代和一个语文老师谈恋爱,须知,那还是在八十年代,人心皆古,表姐的跨界爱情被全校传为美谈,所有人都恨不得宰了这对乱伦鸳鸯。当时我舅舅才四十多岁,居然被她气成了一个高血压患者,只能天天吃降压灵,我舅妈的更年期提前了十年,后来再也没恢复过来。我表姐为了这个事情,又转学又停学,高中读了四年,有一次还离家出走,在我家住了半个多月。她非常嚣张,谁劝她都被她骂回去,当年只有我支持她,可惜人微言轻,没什么作用,只能精神鼓励了。我表姐这件破事闹了两年多,后来她居然还考上了大学,那语文老师还不算老,也就三十岁,这桩婚事大家慢慢也就接受了,谁知道我表姐变卦了,她不爱那个人了。结果又是鸡飞狗跳,语文老师拿着剃须刀在她家门口割脉,被送到精神病医院去了。我表姐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几十万家产,还有一家公司。这下我舅舅被气出了羊癫风,我舅妈倒很开心,毕竟八十年代的大款如凤毛麟角,那个老婆可以忽略掉。离婚大战打了两年,以我表姐的彻底失败而告终——大款不知怎么搞的,下楼梯把脖子摔断了,死了。我表姐什么都没捞着。她沉寂了两年,又搞了一个书法家,我看过他写的字,抖得跟帕金森病差不多,落款是“某某某花甲之年书”,原来已经六十岁了。家里再次翻天,像她这么胡搞,估计谁家都受不了。我等着她嫁给那老头,或者那老头死了也行,谁知她又不玩了,至于原因则不得而知,我看那六十岁的书法家抖得这么厉害,可能是满足不了我表姐。反正又分手了。本来应该庆祝的,可是我舅舅非常害怕,他知道,对我表姐而言,一场恋爱结束就意味着另一场恋爱的开始,就像黄河泛滥,水灾之后是更可怕的瘟疫,天知道她会拖回来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一代天骄,唐宗宋祖,都没她风流。表姐毕业以后在一家综合医院做医师,关于她的恋爱故事已经多得数不清了,追她的人也多,大概有一个加强连。她的爱情以高频短促的方式刺激着我们的神经。后来我们的神经也麻木了。最近传来的消息时,她在本人管辖的连队里找了个相貌平平的男人,工资不高,谈吐不雅,唯一的优点是死忠,可以马上为了她去死,而且是按照指令死在任何一个指定的地点,你让他去跳黄浦江,他绝不会跳到苏州河里。这么乖的男人很难得,不过,天知道她哪天玩腻了又不想要了。

我和表姐的关系特别好,当年她离家出走来到戴城,我把自己储蓄罐里所有的零钱都掏出来,供她四处散心,还给予她精神鼓励。她一直说要报答我,现在找到机会了。

表姐住在一个新村里,两居室的房子,是她借的。上海的新村,房间面积都很小,光线也不好,跟鸽棚差不多。九十年代初,尽管上海人很嚣张,但他们的居住环境被全国人民耻笑。后来就不对了,房产私有化,接着涨价了,全国人民扑向上海,租着鸽棚还觉得自己来到了天堂,同时又诅咒着这个天堂。

我进了表姐家的门,已经是下午了,她穿着一身泰迪胸的睡衣跑出来开门。上海女人真他妈的剽悍,穿着睡衣敢在大街上走,这股歪风邪气也传到了戴城,并且变本加厉,我们那里的女人穿着睡衣也在大街上走,只是经常忘记在里面加穿一个胸罩,胸口映出两个黑点,害得公交司机撞死人。

好几年没见我表姐,她亲热得很,说我长高了,肌肉也成型了,是个大小伙子了,然后她就叉住我脖子,把我按在墙上,说:“你这个小王八蛋,不学好,怎么搞出事情来了?”

我挣扎着说:“不是我干的,是杨一。”表姐以前住在我家,认识杨一,我们三个还一起去看过电影。表姐说:“噢,就是那个小瘪三,从小就很狡诈。他现在读哪个技校?”我说:“人家现在是重点中学的高材生,明年就高考了。”表姐说:“人家比你聪明,你个猪猡,读了个化工技校,一辈子做工人吧。”我说:“工人也挺好的。”表姐说:“好你妈个头,自欺欺人,猪猡。有女朋友了吗?”我说:“没有。”表姐说:“这就证明了你是个猪猡。”

我让表姐别胡闹了,欧阳慧还在门口呢。我表姐回过头,欧阳慧大大方方地说:“你好,我叫欧阳慧。”太大方了,没见过打胎的还这么镇定。我表姐也算见多识广了,不由得上下大量了她一下,两个人还握了握手。表姐说:“你好,我叫林嘉月。”

进了屋子,照例是泡茶,吃零食。表姐从抽屉里拿了一件男式衬衫,扔给我,说:“换了吧,便宜你了,这件衬衫三百块钱呢。”然后,她把欧阳慧拉到了里屋,我要跟进去,被她叉了出来,说:“滚滚滚,女孩子的事情你掺和什么?”我只好坐在外面,跑到厕所里去尿尿,跑出来喝茶,打开电视机,翻看我表姐的艺术写真,在里面看见一张露胳膊露腿的半裸照片,很刺激。表姐是一个奔放的女人。后来她们从里屋出来,表姐还在对欧阳慧说:“不一定的,要测孕以后才知道。”欧阳慧说:“麻烦你了。”

表姐说:“今天晚上我和你睡里面吧,让路小路睡客厅。”欧阳慧说:“我不大习惯跟人一起睡,可以让我一个人睡吗?”表姐笑了笑说:“那也好,你睡里面,我睡沙发,路小路就打地铺吧。”欧阳慧看了看我,说:“不好意思。”我说:“没关系,我睡地铺没问题。”心里有点不乐意,觉得这妞矫情,她都跟杨一睡大肚子了,居然还说自己不习惯跟人睡觉。

表姐告诉我们,今天去医院太晚了,只能明天一早出发,她这几天也休假,可以一直陪着欧阳慧,我就不用去了。我说不行,我一定得去,我费心费力把她从戴城护送到上海,没看到结果,不放心。表姐说:“你少啰嗦,女人的事情不用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