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办王简妮曾被叫做“小新疆。”(第3/3页)



简妮心里象席地而起的冷风那样,掠过不快。这种不快,将她离开家时终于解脱了的轻松心情吹得无影无踪。再次陷落到过去,对简妮来说,有着几乎不能忍受的痛苦和恐惧。她在美国时,小看了自己将要经受的痛苦,她以为自己真能象那些为了公司提供的 15% 的艰难惊喜万分的美国年轻同事一样,对中国的工作跃跃欲试。离开家,并打定主意要住到前任秘书腾空的宿舍里去,她以为自己脱离了家庭环境后,也可以当一个单纯的美国秘书。她没想到自己会来到一个已经被美国回忆层层掩埋的中国院落里,还没有进门,就被洋铁皮的标语牌以及开满了一串红的禁锢小花坛击溃。

这个标语牌和小花坛比家里的房子和气氛更让简妮心中不安,那种进入了监狱般的惊惧让她觉得自己浑身的皮肤都紧着,脸颊上的寒毛层层直立,肚子里的心肝肚肺,都象麻雀一样惊慌而机警地跳跃着。简妮用力往里走,找到自己的办公室。在楼道上,她闻到了熟悉的中国厕所气味:冰凉的水气和淡淡的尿臊,水箱永远响亮地漏着水。她想,不知道挪顿公司给自己的那份Hardship里面,是不是也包括了对她内心巨大的沮丧补偿,对其他美国同事来说,它包括了文化不同,气候不同,食物不同和人际关系方式的不同给派驻海外贫困地区的美国商人的补偿,人事部没有说其他的。

简妮办公的秘书办公室,是一间两个秘书与一个内勤合用的大房间,总经理和副总经理各自的独立办公室,是套在秘书的大房间里面的隔间,美方总经理和中方的副总经理的秘书兼翻译,就坐在各自服务的老板门外。中方总经理的秘书是个年轻男人,简妮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在右手玩着转笔,就象交大教室里的同学一样。总经理Tim Muller的前任秘书劳拉正等着与简妮交接。

劳拉说了一口又土又快的纽约英文,简妮为此浑身一振,她甚至微笑了一下。劳拉简短而清晰地将存档的文件一一清点给简妮,她的动作迅疾准确,令简妮想起麦当劳餐馆里那些服务生。然后,她拿出一个文件夹,领简妮走进Tim的办公室。劳拉靠在Tim Muller的桌边,长长地伸过手去,在简妮身后将门 "乒" 地一声关上。在那里,她交给简妮两份备忘录,作为样本。那是每星期一例会以后,秘书要整理的纪要,一个星期里最基本的工作,以后,她也得按照这个备忘录去帮Tim跟进备忘录里工作的落实。“Chick,Push,Remind,都是你的责任。”劳拉说,“当然,也是你作为一个秘书高出其他部门经理的微妙之处。有一点人所周知的潜越。”劳拉轻笑一声,噘起下嘴唇,去吹额头前的碎发,说,“感觉不错。”

随后,她告诉简妮电脑的密码,并交给简妮一个老板常用的通讯录,告诉简妮,美国总部的人喜欢住虹桥的威斯汀太平洋酒店,因为能感受到一点美国式的服务,就象到了沙漠,居然能住在绿洲里。老板在中国大陆出差时,要尽量避免买地方航空的飞机票,矮子里面拔长子,老板不得不选择加州的飞机,他们的服务极差,食物不能下咽,但他们的机长在降落的时候技术高超,几乎没有一点颠簸。老板的太太只喝法国进口的矿泉水,只买锦江楼下的超级市场的卫生纸,就象美国公司到印度去工作的人不得不自己到处带着水一样。如此等等。劳拉说得尖酸刻薄,但妙趣横生。

最后,劳拉指了指门,说:"你永远要记得,Tim办公室的门,一定要在你身后关严。这里不是美国总部,是在你们的共产国家,你永远得睁着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