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舆地大沿革(一) 一、超级大都市(1)(第2/3页)

匆匆地喝了几口奶,吃了他最爱吃的咸菜和生煎蛋,明亮没有敲桌子,也没和任何人多说一句话。这时候,工作人员就知道市长是要饭后独自在园里走一走。于是就都朝各自该退的地方退回去,让市长在安静中独自随意地走。避退不及的,站在路边、过道边,笑着弯下腰,轻声说句“市长好”,让市长从自己面前走过去。太阳已经很高了,在市府园偏东的半空悬置着,如悬着金水刚刚凝固的一枚球,金亮的边上还有一层毛边儿。沿着市府园葡萄架搭起的长廊由北向南时,明亮看见有许多葡萄棵上越冬的干枝都还枯白着。五月的绿色在那干枝上,只是刚要破枝还未挂出的一包芽绿色。他走到葡萄长廊的中间去,朝外看了看,知道有工作人员就在他的身边或身后,只要他轻轻咳一下,或者站住转个身,朝那边瞅一下,工作人员就会立刻出现在他面前:“孔市长,你有什么事?”他们像在他周围等着问他这句等了上千年,终于等到的兴奋黄灿灿在每一张笑脸上。这些都是和他自幼从炸裂村一道打拼过来的程菁安排的。程菁是市政府的秘书长,照应他全部的生活、工作和讲话,也包括他兴之所至时,怎样和一个女子见见面,和程菁旧情复发一会儿。他知道,程菁就在这市府园里的哪一栋别墅里,只要说一声,三几分钟她就会站到他面前。可他不想见程菁,也不想见任何一个人。他想独自走一会儿,想独自想一会儿见了兄弟明耀怎样商计一周内在炸裂建起地铁和机场的事。

独自就走着。

太阳从半绿的葡萄架上透过来,又圆又大的光环在长廊一个套一个,像奥运会的标志样。从边上草坪地里的松树下,跑来一只松鼠站在一棵葡萄树腰上,看着市长眼里有种笑吟吟的光。这松鼠是去年他让工作人员从山上抓来养着的,数百只,经常出现在路边和树上。一年前他在院里散步时,随口说这园里有些松鼠该多好,这园里不久就有松鼠了。去年夏,有个月夜他在院里走着没有听到蟋蟀的叫,“怎么会没有蟋蟀呢?”这一问,市政府就动员全市市民到山野捉了十万只蟋蟀养在园里了。现在这松鼠跑到市长面前如像有事儿,眼里的光亮清白无辜,有些哀求着。明亮朝它走过去,它不跑,反而朝明亮走来站在长廊边坐上。边座都是松木板,涂了红漆很有宫园的味,像是北京的颐和园。可北京那园里人多得如蚂蚁搬家要到庙会去,而这和颐和园大小差不太多的市府园,这时就只有明亮、松鼠和长廊。到松鼠面前明亮站住了。那松鼠朝他轻声叽叽叫几下,明亮就在松鼠面前蹲下来,松鼠便又朝他摇头晃脑叽叽叫了叫。

明亮知道松鼠找他的意思了。站起身,把目光投到外面草地和一片树林里。他朝那儿招招手,看除了阳光和风多了些,没有别的动静后,就对着长廊外草坪间的一片树林在心里念念说:“还有松鼠吗?都出来和它玩,它有些寂寞了。”就看见有几只松鼠在那林里探着头,目光里的不安如寒夜里的星。他也就对那探头的几只松鼠不再客气了,大声道:“我是孔市长,叫你们都过来你们听见没?”也就在他的吼叫里,一块跑出来几十只的灰松鼠。长廊椅座上的松鼠看见松鼠群,朝明亮摇摇尾巴跳着跑进了松鼠群。

看着那重又跑走的一群松鼠们,明亮心里喜一下。市府园的静,如落在水里的倒影打死都发不出一丝声息和响音,只还那群松鼠在草地、林里跑着戏着的脚步声,还有从市里传来的似有似无的汽车声和头顶云的流动声。站在那静里,他忽然很想如孩子样随地撒泡尿。也就自嘲地笑一下,左右看了看,站在长廊凳子上,人如悬在半空般,很自在地取出他的器物朝着天空撒了一泡尿。

撒了一泡市长的尿。

尿很短。他有些后悔早上被人侍奉着去了卫生间。他很想让他的尿如当村长、镇长时,都是金黄色,可是自当了市长后,医生把他调理得一点毛病都没有,连尿水都是清白淡淡的。他望着自己那清白色的一股尿,从空中弧一下,落在草地里,有只蟋蟀被他的尿水冲将出来了,在日光下的草叶上,抖着身子甩着翅膀上的水。

明亮望着那只老蟋蟀,忽然绷着脸,大孩子似的对那蟋蟀说:“让它们都出来。”那蟋蟀看看他,从一棵草上跳下了。“让所有的昆虫、鸟雀都出来——”明亮又大唤,“春天到了你们都给我钻出来——都给我钻出来!”

——“我是孔市长,你们都给我钻出来!”

——“我是孔市长,你们都给我钻出来!”

很快的,从长廊的拐角、假山的背后,一片竹林的中间和不远处,他的五进四合院的平房里,一下站出来了几十个秘书、花工、电工、水工及保安和工作人员们。大家惊恐地望着站在半空的孔市长,没有人明白发生了啥儿事。不知道这时是该朝市长跑过去,还是弄明白市长要干啥儿后,再决定自己该去还是不该去,于是就都僵在原地里,脸上布满了不安和慌恐。这时的太阳已经近着顶,发着黄亮透明的光。五月的温暖有些和初夏样,周边楼屋的墙壁都是慵懒缩缩的,像一团蹲在阳处晒暖的懒汉般,直至听到了市长愤怒吼吼的叫,才显出了惊异和兴奋,觉得这市府园里终于有了唤声了。有了人气了。有喜鹊从很远的地方飞过来,落在树上嘎嘎地叫着如同召唤般,不一刻,园里的麻雀也都不知从哪钻出来,落在草地和树枝上,叽叽喳喳欢叫着。松鼠们也都又从林地深处跑将出来了,在市长面前树上树下蹿动着,蓬开的尾巴比它的身子还要粗。蟋蟀也被市长的暴怒和春暖召唤回来了,成千上万只,在草坪的草尖上站着和卧着,有几只伸开翅膀咯咯咯地叫了叫,跟着就有数百、数千只蟋蟀同时叫起来。整个市府园的大院内,都充满了蟋蟀、鸟雀的欢叫声。看不见蝈蝈在哪儿,可它的歌声却夹在蟋蟀的叫声中,如一群合唱中时高时低的领唱般。

蝴蝶也在那春日的叫声里,飞舞起落了。

那些秘书和工作人员都又退下了。市长明亮站在市府园的一块景观石头上,望着眼前的一切有些感动了。他脸上有了笑,可泪却止不住地横流竖挂着淌。这炸裂是他的。世界是他的。连昆虫鸟雀都听他市长的。笑着含着泪,又朝着周围连连摆了几下手,让所有钻出来的秘书、保安和工作人员都退回到找不到的地方去,无论他唤说啥儿都不能走出来,之后就从那景观石上跳下去,看了看围着他市长飞舞转动的鸟雀昆虫们,他又像孩子样坐在草地上,看着爬在他脚上、腿上咯咯唱着的几只黑亮大蟋蟀,看看在他面前一棵车轮菊上的咯咕咕、咯咕咕对唱着的一对青色大蝈蝈,还有一直都在他周围飞着叫着的黄莺鸟,草馨和花香如温水样浸泡着他的鼻息和身子,使他这时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舒坦。他知道不仅这两千亩地的市府园是他的,市政府和整个炸裂也是他的了。“我是市长你们知道吗?”望着站在他皮鞋顶上亮翅咯咯的蟋蟀悄声问,“炸裂快成为超大都市了你们听说没?”问着话,看见草尖上的那几只蟋蟀、蝈蝈和树枝与长廊上的喜鹊都忽然停了嗓,用喜悦的目光盯着他,他便很慢很柔地晃晃脚,让鞋上、腿上的蟋蟀、蝈蝈全都搬个家,然后从草地上站起来,把身上的衣服拉了拉,又咳了一下清清嗓,对面前的各类昆虫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