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深层变革 一、难途(第2/2页)

“市长,你墙上的挂钟该换电池了。”

市长扭头望了望,有些无所谓地回头问县长:“今天想喝什么酒?”

县长说:“最好的。”

这时记得,墙上的秒针不仅在“7”上停下来,而且还又如有人爬树到了中途滑下样,突然间,那悬挂的秒针闪一下,又倒退下滑到“6”字那儿了。明亮听到了那秒针下滑时陨石下落样的响,眼前一晃,脑里一嗡,他就大唤着朝市长办公室的外边跑。

——“市长的钟表不走了,快给市长换电池!”

——“市长的钟表不走了,快来给市长换电池!”

他在市政府办公大楼六十六层的走廊大唤着,声音急切响亮,像从炸裂山坡上滚下的石头要砸死路人般。听到他唤叫的副市长和秘书长,还有那层楼所有的干部和工作人员们,都从办公室里冲出来,僵着呆在楼道上望着他。之后市长知道了明亮这样急呼狂唤的缘由后,很感叹地说了句:

“一辈子去哪找这忠好的下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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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市长办公室里走出来,县长和镇长并着肩,到楼下县长凑近镇长的耳朵上,悄着声音说:“孔明亮,真想操你妈!”

离开市政府的院子到市政府的门前大街上,县长对身边的镇长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孔明亮,你爹死了,你娘咋不抓紧死了呢?”

到宾馆两个人要回自己房间时,县长大声在宾馆的走廊唤:“孔明亮——你和你们全家都死才好呢——别以为市长同意炸裂改县炸裂就要独立成县了。别以为市长说让你当县长,你就当上县长了。大事小事都别想绕过我这个县长呢。现在你孔明亮还捏在我手里呢。”

一路上,两天间,明亮都不知道县长为啥儿会那么大动肝火,咒爹骂娘。为了弄清为啥儿,他给县长倒开水,洗衣服,挤牙膏,擦皮鞋,还亲自把县长擦嘴的废纸接在手里扔到纸篓里,可县长最终都没说他为啥儿会大动肝火、咒爹骂娘的事。直到他们从市里回到县城里,接他们的专车穿过县城的开发区、商业街、广场、体育场,新建的火葬场和县医院,大饭店和儿童娱乐城,明亮提着县长的行李把县长送回家,县长才很含蓄地对他说:“回家埋你爹的时候想想吧。”

县长家住在城中心的一个花园里。他不让明亮朝他家里去送他,到花园门口就把明亮挡下来,“你爹在家躺了三天等你去埋哪,快回家忙你爹的后事吧。”明亮坚持要把县长送回家里去,就闪着没有把行李给县长。“你不告诉我你为啥生气我就不离开。死都不离开!”他固执如铁地说着跟在县长身后边,到县长家独栋楼的院门口,又接着悄声死死说:“胡县长,你不说你为啥儿生气我死都不离开!”走进屋门时,他又压着嗓子说:“你要把我当成你的下属、你的兄弟、你的人马了,你就告诉我你为啥那么生我气。”到了没有礼堂大的县长家的客厅里,有一班人马接过行李,忙着给县长换鞋沏茶,开着空调,端来洗脸水让县长歇息放松时,他用更小的声音求着县长道:

——“你不说,我就给你跪下来。”

——“胡县长,你以为我不敢跪下吗?”

——“不光跪下来,我还敢活活跪死在你面前。”

在孔明亮真的做出准备下跪的姿势时,县长家客厅墙上的挂表的时针分针都到了十二点,那椭圆木雕的红木钟表里,当当当地连敲了十二下,声音脆亮,如寺庙古刹的钟声木鱼声。孔明亮有些醒悟地循着声音望着那钟表,脸上的表情如一层云里透出了一丝光。胡县长脱掉皮鞋,换了拖鞋走过来,盯着明亮冷冷笑一下:“你放心,我家的钟表再走百年都不会停下来。”明亮看看胡县长,又回头依然望着那钟表,脸上原来僵冻的表情化解开来了。有一层发亮的懊悔僵在他的脸上了。他看着走来坐在钟下沙发上的胡县长,朝自己脸上轻轻掴了一耳光。

“我想明白了。”他对县长说着,又用力掴了自己一耳光,“市长的钟表没电了,我不该提醒他快换电池让钟表不停歇地走。”说着一屁股坐在胡县长对面椅子上,像把自己从哪儿扔了出去样,“市长的钟表不走了,市长就该生病住院了。市长一住院,病就难治了。市长有了不治之症,就该把市长的位置让将出来了。”

说完这些话,孔明亮瞟着胡县长,显出万千的懊悔和不该。“我就是猪脑子!”在地上轻轻跺了一下脚,他又接着说,“市长病死了,不就轮到你当市长了?你当市长炸裂由镇改县不就完全由你说了算?!”然后就啥儿也不再去说了,只是看着县长感叹着,像把一匹敌人的死马医活后,那马朝自己身上踢一脚,又奔向了驰杀自己的疆域里。就那么,和县长相隔几米地对坐相望着,等着县长说一句宽解原谅自己的话。

可县长没有说。县长像电影上的人物样,喝着刚沏好的茶,把漂着的茶叶用杯盖推到一边去,吹了几下热茶欲喝时,又放下杯子用很轻的声音说:

“你本来就是市长的人,对市长忠心也是应该的。”

明亮果真朝县长跪下了:“胡县长,打死我都是你的人。”

县长问:“有啥证据吗?”

明亮想了想,想了岁月久长一会儿:“这样吧——胡县长,我知道现在正在进行死亡大殡改,要求人死后,都要火化使用骨灰盒。而我们全县自你建了火葬场——我知道那火化炉和火葬场,是县长你们家的生意和工厂。可自建成后,还没有一个死人是自愿去那火化的——从我开始——那就从我们孔家开始,为了证明我是你的人,生死都站在你的旗下你的这一边,我先把我父亲运来火化掉——让我父亲成为全县第一个自愿火化火葬的人。”

县长盯着孔明亮的脸。

“如果一个镇长把他的父亲送来火化了,”明亮说,“那火葬场的生意准就慢慢好起来。”

县长盯着孔明亮的脸。墙上挂表的铃声又响了,像古庙古刹里的钟声木鱼声,悠然远远,让人听了就大悟大开、很快明白了大千世界的万千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