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综合经济 三、特殊行业(第3/3页)

也有不明事物的,你打他一耳光,他反倒睁大了眼:

“你敢打我呀?我是镇长的叔。”

又打一耳光。

“明亮,你就这样看着他们打我吗?别忘了你当村长时,我们全家都投了你的票。”

镇长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家从镇上偷来的满院满屋的东西和他一家的老老少少们,脸上呈着不屑和青灰。后来那跟着的警察从镇长脸上看出意思了,问老老少少说,你们都参与偷了吧?都一块跪下来——他妈的,不跪就到监狱蹲上一年或半年。一家人就都慌忙在院里跪下来,不叫镇长的名字了,不称自己是镇长的叔伯婶娘了,不说镇长当村长时他们投票选举的事,只叫着镇长、镇长你高抬贵手啊,我们以后再也不偷了。再也不给你和炸裂脸上抹黑了,镇长就最后看看哪,眨眨眼,警察也就放了哪一家,大车小车把那家偷的东西全都没收了。

镇长为递各种各样的眼神儿,眼皮磨下了一层茧,累得饭时也想打瞌睡。走在大街上,瞌睡上来了,人会撞在路边的电线杆儿上。财富就这样聚集起来着。没收来的东西堆积如山,在镇外河那边的荒野里,盖了铺天盖地的仓库房,装不下就码在露天的路边上,堆在山坡下。一个现代的镇子,也就这样筑建起来了。昨天还是乱七八糟的脚手架,今天那儿就楼立架空了,工人们在那楼前清理垃圾,打扫卫生了。明明早晨才破土动工的一条路,黄昏就有柏油铺上去,第二天就散发着新路的蒸油香,有汽车在那路上跑将起来了。

镇子巍巍峨峨地立站起来了。以占有五百亩地的镇委会和通往镇外的两条公路为标志,当这些都建成通车后,炸裂的经济、繁华和现代,便如气球升在了天空里。镇长累得很,他要好好睡一觉。他几乎有半月、一月没有回到家里睡觉了。回到家倒头便睡,一口气睡了三天三夜,七十二小时,除夜起眯眼喝了两杯水,跑了三趟厕所外,有七十个小时他都在睡梦里。醒来后是在一个下半夜,窗外月色奶白地从窗口透进来,有一股冷凉的秋意在屋子里荡着流动着。床里结婚时的红“囍”字,已经褪成灰色的红,而且床头墙角上,还有一个小蛛网,豆似的蜘蛛正在走着爬动着。他听到蜘蛛在网上黏慢轻微的脚步声,翻个身,揉揉眼,看见妻子朱颖坐在床边上,看着他像看一个不相识的人,眼里有着模糊怪异的光。

他说:“你没睡?”

她说:“你醒了?”

他问她:“你这样坐着看我多久了?我看你眼里有一种想要杀了我的光。”

她就说:“满天下的女人都没有我爱你。”

“我把炸裂所有人偷的东西全都没收了,”他笑着对她说,“现在谁见我都叫我镇长、镇长了,没人再敢把我当做兄弟、侄儿、邻居了。”

跟着笑了笑,朱颖又给他倒了一杯水。说你睡着时梦话不断,嘴里嘟嘟囔囔,不停地说我要当县长,我要当市长,我要当县长,我要当市长!然后他听着愣一愣,笑一笑,看看墙上挂的表,看看窗口的月光和夜色,脱着衣服钻进被窝里。她等他喝完水,把自己身上最后的衣物也跟着脱下来,也把他身上最后的衣物脱下来,蛇着缠在他身边,把床头的灯光熄掉了。她在他身上忙了很多事情和细柔,都不能唤起他对她身子的喜爱时,她就又拉亮电灯坐起来,盯着他郑郑重重问:

“你不喜我了?”

“累了呢。”

“不喜我可以去找找别的人,比如程菁和她的‘世外桃源’。当镇长是很累人的一桩事。”

他就盯着她。

“你也该尝尝别的人,”她笑着对他说,“不能白白当镇长。你要说话和法律样,不能白当镇长呢。你要和皇帝一模样,有妻妾六院,宫女上千,不能白当镇长呢。”她问他:“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女人万千,让人去死就必得去死呢?”

镇长明亮望着她像读着一本书。

“要在镇上多建享乐区。像‘天外天’和‘世外桃源’那样的不该就那么一两家。要建五六家、七八家,让整个镇子都是享乐区。让天下的姑娘都到炸裂来。他们都来了,有钱的商人也都跟来了,为了方便也都在炸裂投资了。那些外国人——外国人最喜到那里去,他们会因为这个都到炸裂办工厂、开公司。等炸裂的街上有一天到处都是咖啡馆、音乐厅和跳舞、喝酒的地方了,满大街都是外国人和有钱人带着姑娘走来走去时,炸裂就成名镇、名城了,你就是县长、市长了,就是耙耧山脉的皇帝了。”

朱颖为她的丈夫镇长规划描绘着,像用舌尖在画着一张画。她边说边把落在脸上的头发捋到一边去,脸上的红色粉淡如春天到处都是艳红艳红的花。且她说着不断在床上扭着身子比画着,双乳在半空的扭动像两只欢跳在田旷野的兔,直到孔明亮盯着那兔眼里放了光,后又突然把光收起来,赤裸着身子跪在她面前:

“我对不住你你也帮我吗?”

“你是我男人我不帮你我还帮谁呢?”

说完了这两句,他们都在床上笑起来。彼此光着身子拥抱着,哭哭笑笑,笑笑闹闹,各自的泪水都流到对方的肩头上,把身子、被子和床铺全都泪湿了。湿得如刚从水里打捞出来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