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大哭过的人,才懂大笑不易(3)
(一)心之侠
也曾写过武侠。
上课途中,撕书成纸,以自己为原型,以班上数位美貌女性为模板,要讲小人物成大高手,要写美人们与英雄。然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老师眉目清明,动如脱兔,随手收纸,于班上大声朗诵。
老师下课前让我提头来见,在办公室里苦口婆心,恐我沉迷武侠,不顾学业。
你怎么成得了大侠?他笑道。
我诺诺点头,他欣然自得,我知道,在他看来,当全班面念出故事的自己才是大侠,那是义举。
我半年无颜见人,小卒仍是小卒。
也想当个侠客。
高中走读,每日放学乘一路车往返两地。人杂手多,难免有佛爷现身,妙手空空,千手玲珑。亲眼所见,一老贼身着灰色西装,敞口盖住一女士的包,并二指轻拈。旁人有所察觉,本想提醒,老贼狰目瞪视,旁人扭头沉首不言。
我冲上前,说有贼。
他瞪我,我瞪他。
小子,有种走着瞧,他指着鼻子说。
下站到站,他跳下车,乘客拥挤,有人推我一把,感觉腿根生疼,再一摸,裤烂腿破,应是刀伤。
贼不止一个,见到车站下三人鬼影幢幢。
车上乘客异样瞧我,仿佛我才是贼。
回家以后,藏了把短刀在书包里。
到校后与朋友重述贼人与划伤的事情。
他们问我,假若再遇到,你还管吗?
我说那是自然。
他们哈哈大笑,笑到眼角有泪。
我不明白。
我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
想做英雄,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想纵酒放歌,想走黄沙路万里,想看关山月朦胧。
中二少年,难免做梦。
所谓侠客行,原来只是笑话。
我不甘心!
和作家朋友聊天。
聊到武侠,十之八九要说,前人已经写尽了,窠臼无出黄古。假如今人要再写武侠,再写功夫,再写侠客,再写故事,决计不能卖出一册来,他信誓旦旦说。除非笔名取作金庸新或古龙新。
人们看,也是看金庸新作,人们瞧,也是瞧古龙新着。
“这世上,哪儿还有侠客?”
“若真是有,你给我找出来!”
“我倒是想看看,有谁还想做侠客,真是个傻子!”
(二)行之侠
父亲上个世纪80年代曾去南漳下派。
恰逢中秋要给军属问候,提月饼若干,由村里领着,前去各家各户串门子。
中饭时候,团了个大桌子,各家军属出一个代表,大家围成一圈,宾主尽欢。
父亲无意间扭头,一中年高瘦男人半靠在隔壁门口,身着军装,袖管空空。
问乡长,这是谁?
乡长扭头瞅瞅,说道:也是当兵的。
父亲问怎么不请上桌来,乡长啐口浓痰,说道,他是俘虏!
饭后,父亲说要转转。
一个人走到了隔壁那户,男主人姓曹,夫妻二人,膝下无子。
本只是简短聊聊,一个说上瘾,一个听上瘾。
曹本是老兵,越战送往前线,胳膊就丢在那里。
他讲阴山穿插,讲山中毒蛇,讲炮火隆隆,讲士兵们绑在坦克上前进,突遭敌袭来不及躲避,浑身中弹仍举枪射击。
他讲跟随部队潜伏,执行任务,班长被射杀,自己带领继续前进,一战下来,身边弟兄只余三人。
从午后讲到月升。
他讲自己与乡党困在洞里,敌人轰炸不止,但阵地不能丢。乡党对他说,若是我牺牲了,你就投降,我家里还有老母,你活着,回来替我照顾。
前扑之中,两人中炮。
战友炸成粉末。
自己丢了一臂。
交枪投降,成了俘虏。
曹姓男人让妻子上菜斟酒,道:我得活着,他嘱托我要活着,要投降,替他活。可我不是叛徒!
披军衣,坐院中,放声悲哭。
佛说来世苦,还愿做老卒!
侠客否?英雄乎?
见过京城小贩,双腿齐断,双手支地,旁人要施舍,他却摇头。
自己织绣袜子,若要,两元一套。
不求嗟来之食。
见过拳师流落市井,因对门女人一饭之恩,铭记在心。
后女子遭人侮辱,愤而出拳,以武犯禁。
最后自杀,以全国法。
听说过浪里白条似的人物,为救落水者,葬身鱼腹。
亲眼见识过铁胆的好汉。
他本是检察官,因为目睹冤案,愤而上告,却丢了官职。
可他不服,数十年如一日,为破案奔波,遭毒打威胁,只当寻常事。
在律所里接待他,问他到底要什么?
他风尘仆仆,轻声说只要公道。
他们够格称声侠客么?
南京有家住户,因邻居小狗犬吠恼人,竟用汽油点了,将小狗烧死。
恰有另户养犬目睹,声嘶如裂。
于是独坐住户门口。
昼夜不动。
住户心惊胆战,不敢出门。
武汉一老翁,久病榻前,子孙不肖。
家中唯有老犬一只。
老翁病重,老犬爪挠木门,身撞出血。
最后不惜从阳台跳下,以向人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