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悠(第2/6页)

忽悠一词就是这样,在中国迅速深入人心。如同山寨让模仿和盗版有了全新的含义,忽悠也给欺骗和谣传披上了合理的外衣。

去年,在北京奥运会开幕前十多天,一家地方报纸捅出了一条惊人的新闻,报导开篇说:「北京的八月将是全世界最热闹的地方,不但全世界最顶尖的运动员聚集北京,全世界众多富豪也把来北京看奥运视为一种时尚,并早已订下了套票,这其中就有美国的世界首富比尔·盖茨。不过,这位已将数百亿美元家产投入到慈善事业的软件巨人,这次不会在北京住酒店了,他为自己选择了一个离水立方不到一百八十米的空中四合院,推开四合院窗户向外眺望,晶蓝的水立方(国家游泳中心)与雄浑的鸟巢(国家体育场)一览无遗……」

世界首富比尔·盖茨为了观看奥运会,花一亿元人民币租下了一套空中四合院。报导忽悠道:「四合院分两层,面积大约七百多平方米。不过,就算你跟比尔·盖茨一样有钱,你也买不到,那里的四合院只租不卖,比尔·盖茨也只能年租而已,不过一年的租金,高达一亿元。『我们不租短期,租期至少是一年,而租费是一亿元。』销售部的易小姐向记者解释道。」

报导的方式是采访这家新开楼盘(房地产)的售楼小姐。售楼小姐喜气洋洋地介绍了比尔·盖茨出手如何阔绰以后,更多的篇幅是介绍了这家新开楼盘如何气派和高贵。报导称「整个建筑象征昂首飞翔的『白色巨龙』,气势恢弘,气韵生动,与龙脉相呼应。」报导还添加上神秘主义的一笔,据说是在「高人指点下」,这座建筑才「从平淡无奇的楼盘晋升为极有象征意义的顶级楼盘」。

报导继续忽悠:「据悉,目前已有不少豪富下了订单,『比尔·盖茨已经付了租金,但其他的人,我不方便透露姓名,现在已经有客户入住了。』异常谨慎的易小姐还无意中透露,四合院并没有全部租出。『四合院还有空位,如果想要租用,现在仍然还有机会。』当记者问她能否租到盖茨旁边的四合院时,易小姐回答:『有这个可能。不过如果想要租四合院,必须先将公司的情况传真过来,并得到有关部门的审核之后,才能到四合院进行参观,至于能否住到盖茨先生四合院的旁边,只有履行了第一步才能往下谈。』」

新闻一出,中国的一些主流媒体和非主流媒体立刻纷纷转载,我想起码超过一亿人知道了北京这家新开楼盘。然后消息传到了美国,比尔和默林达·盖茨基金会正式给中国的媒体写信,声明这个消息是假的。几天以后,微软中国公司的董事长张亚勤先生在一个新闻发布会上暗示,这条假新闻是房地产开发商利用奥运会和比尔·盖茨的炒作行为。

在几家媒体的追问下,房地产开发商声称这条新闻不是他们发布的,是媒体自己虚构出来的,而最初发表这条新闻的媒体则坚持说是采访了售楼小姐,才得到了这条新闻。房地产开发商和那家地方媒体还在互相推诿之时,已经没人关注谣传究竟出自哪方?尽管媒体还在继续报导这起名扬全国的忽悠事件,不过接下来却迷上了计算:比尔·盖茨如果花一亿元人民币租下这个顶层四合院的话,每平方米的租金高达五十万元人民币。这是一个荒唐的数字,就是买下这个房子,每平方米五万元人民币也应该够了。计算的结果出来后,媒体纷纷感叹,将其推举为「二00八年最为顶级的忽悠」。今天中国的媒体上到处充斥着类似的假新闻,因为很少有人会去追究假新闻的法律责任。发布这样的假新闻属于欺骗行为,但是在中国,人们认为这只是忽悠而已。忽悠在这起事件上既有欺骗的含义,也有炒作的含义,并且还有一些娱乐性的意思,总之是不要去认真对待。

我倒是从这个事件中发现了忽悠里的杠杆作用,将北京奥运会和比尔·盖茨作为杠杆,将一个不为人知的楼盘一夜之间就忽悠成了全国家喻户晓的楼盘。

杠杆在经济学家这里,只是货币政策,只是收益和损失的风险控制。杠杆在资本市场上,只是支付少量的金额就可能完成大笔金额的交易。用中国人的话说叫「四两拨千斤」,用古希腊阿基米得的话说:「假如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把地球挪动!」

了不起的中国人将杠杆用到了日常生活的忽悠里,忽悠在今天的中国无处不在,这样的杠杆作用自然也是无处不在。

比如中国的出版商和作者,喜欢拿美国好莱坞作为杠杆来忽悠媒体和读者。几年前一部刚刚出版的中文小说,还没有翻译成英文出版,就在中国的媒体上广为忽悠:美国好莱坞要投资三亿美元将其拍摄成电影。就在我心里纳闷,没有听说好莱坞哪部电影的投资达到三亿美元时,忽悠的杠杆已经到达八亿美元了。几年前有两部小说在杠杆作用的忽悠下确实成为了畅销书,这两部小说都是声称好莱坞要投资八亿美元拍摄电影,另外声称三亿美元投资的小说没有畅销,我想可能是没有用好忽悠的杠杆,没有做到四两拨千斤,四两只是拨了四百斤。既然是忽悠了,就应该愈大愈好。中国人说,吹牛不用交税。反正不用交税,为何不将牛皮吹到最大?

一九五八年大跃进时流行过的一句话,可以说是揭示出了忽悠的本质,这句话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什么是忽悠的杠杆?我想,在中国人这里就是一句俗语:「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我再说一个将CCTV作为杠杆把自己忽悠成富豪的故事,这是一个民间企业家的发迹史。应该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的中国还没有进入网络时代,不过已经是一个充满了广告的国度。电视上和报纸里的广告已经是五花八门,广告可以说是多方面、多层次、多功能和多极化,进口广告、国产广告、高雅广告、低俗广告、暴力广告、情色广告等等应有尽有。城市夜晚的霓虹灯和高速公路两侧的广告牌发布的是正规企业的广告,同时不合法的地下企业则将小纸片的广告贴满了电线杆和人行天桥的台阶。我的感觉是广告铺天盖地,其壮观程度已是文革时期的大字报望尘莫及。

那时候最为昂贵的广告时段,来自CCTV每晚七点《新闻联播》前的五秒钟。CCTV刚刚开始用竞价拍卖的方式出售这五秒钟,属于最初的尝试和摸索阶段,对前来参加竞价的企业不做任何资质调查,即便是一个乞丐,换上一身西装后,也可以走进去以亿万富翁的笑容举手报价。某个企业一旦以最高的价格中标,立刻被全国大大小小的媒体称之为「标王」,其「标王」的广告效应远远超过那个《新闻联播》前的五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