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第2/3页)


  跟后一进灶火家见没人,把上房柜盖上先人牌位拿下来摔J,又把挂在墙上的一个装着相片的玻璃框子摘下来用脚踏,玻璃框里有灶火评为劳动模范被县委书记给戴花的照片。他见不得灶火被戴花的样子,当年原本是他要当模范的,但灶火的媳妇却告发他和老诚为自留地畔欺负过老诚,结果模范成了灶火,那不仅仅是当了模范县长要给戴花,还有奖励的三十斤粮哩。踏了玻璃框,又要到东边小屋里去砸,但东边小屋里上了锁,见西边屋没门,只挂了个布帘子,一揭布帘子,是个杂物间,看见墙角一堆麦糠,麦糠旁立着一卷芦席,他拉下芦席用脚要踩,席一倒席里却是灶火的媳妇,人已经吓得不会说话了,他就说:你不是能说会道么,你咋不说了?灶火的媳妇张着嘴,还是说不出话,跟后说:你不说了,那我看你还有舌头没?!就用手扯灶火媳妇的嘴,扯得嘴角都流血了,灶火的媳妇猛地叫出了声。
  灶火的媳妇一叫,霸槽立马明白跟后是在上房屋里,他知道跟后和灶火家有纠葛,连喊两声跟后,跟后在里边说:你们先走!几个人进来,跟后还在扯灶火媳妇的嘴,急叫:跟后,跟后!霸槽进来,一脚踢开跟后,骂道:我领的都是些啥(骨泉)?!跟后还窝在那里,说:你让我出出气么。
  霸槽不理了跟后,拧身就走,旁边的人还在迟疑,他突然吼道:成不了事的货!都走,都走,让他出气去!众人就出来,说:没彩,他出气就是扯个嘴!
  院门外,一伙人把厕所墙推倒了。墙下有一条蛇盘着,有面盆那么大一团,有人用榔头去挑,要挑到鸡棚里去,让蛇咬死鸡。但水皮说给黄生生留着,黄生生能吃!
  这时候,天空上有了一股黑烟,风把呛味传过来,开石说:哪儿起了火啦,他们在烧谁家房啦?!得称爬到搭在院墙的梯子上看了,突然哭声拉起来,说起火的是他家,红大刀在烧他家房了。大家赶紧朝起火的方位跑。跑去了,烧着的却不是得称家,是得称家左边的麻子黑那两间破屋。两间破屋的门已经烧掉了,火从里边喷出来,风雪一刮,火头子又变了向,朝屋檐烧去,檐下的包谷秆编成的檐簸也立即烧起来。而红大刀的几个人就站在旁边看,他们没有救火,倒嘻嘻哈哈欣赏着火苗子从旁边的窗格子里出来,说像开了菊花。有人还拾了路上的树枝,柴棒儿,甚至也从得称家房后抱了一捆豆秆扔进了火堆里。得称就过去抢豆秆,叫道:红大刀杀人放火啦!那几个红大刀的说:谁杀人放火啦?榔头队才杀人放火哩!双方就打开来,但榔头队人多,那几个红大刀的一声口哨,却突然分头跑了。铁栓撵了一阵,看见牛铃往厕所里跑,他堵住厕所口,牛铃翻厕所墙没翻过去,就让铁栓逮住了。
  铁栓说:是你碎(骨泉)点的火?
  牛铃说:我没点!
  铁栓说:是谁,红大刀的谁?
  牛铃说:是麻子黑点的。
  铁栓说:麻子黑能点自己房?!
  铁栓拧牛铃耳朵,牛铃的那只耳朵是个豁豁,铁栓就说:你骗我,我让你骗!他拿两个擦过屁股的石头夹住牛铃另一个好耳朵,使劲地夹,逼着问是谁点的火。牛铃的好耳朵夹烂了,烂掉了一块肉,两个耳朵都有了豁口,牛铃还说是麻子黑自己点的。铁栓拉着牛铃来见霸槽,霸槽问麻子黑怎么烧的房子,牛铃说金箍棒人打他,他跑得藏在了得称家后檐下的豆秆堆里,就看见麻子黑和守灯进了麻子黑的家,进去不一会儿他们又出来走了,那房子里就往外冒了黑烟.霸槽说:哦。铁栓说:他是叛徒,他肯定又哄咱,麻子黑怎么能烧他自己房呢?!霸槽说:少说话,他咋就不能烧他自己的房?!
  霸槽对牛铃说:把耳朵血擦了。
  牛铃说:我不擦,让他铁栓把我耳朵割了算了。
  霸槽说:擦了!
  牛铃不敢说了,捂着耳朵跑开,一边跑一边哭。
  善人在狗尿苔家里当然说不成了病,要离开,又不敢离开,呆了半天,听着打闹声渐渐离远了,就一定要走。狗尿苔便找了个棍提着出门,婆坚决不让狗尿苔出去,善人也不让狗尿苔护他,狗尿苔闷了一会儿,说等等,进上房就上了柜盖,站在柜盖上揭墙上贴着的毛主席画像,揭下来了,用早上的剩饭将画像又贴在一个簸箕背上。婆和善人立即明白了狗尿苔的用意,善人说:人说你人小鬼大,真能行哇.咋就想出这办法?狗尿苔说:这跟霸槽学的,当时榔头队贴大字报,一贴上就被人撕了,霸槽就在大字报边上贴了毛主席语录,便没人敢撕了。婆就叮咛狗尿苔,从背巷里走,把善人送到山坡路口了,就回来,如果送走了善人还要在村里乱跑,回来就打断两条腿。狗尿苔说:我知道,乱跑的话,婆不会打断腿,腿让人家打断了!
  善人拿着有毛主席画像的簸箕在前边走,狗尿苔就跟在后边,脑袋像装了轴一样,惊慌着四处张望,他觉得到处都有眼睛,随时都可能有人从院门里,山墙角,树后,厕所冲出来,就准备着如果一有动静,他就变成一块石头伏在地上,变成一棵树立在路边,或者是一只鸡一只猫一只狗顺着墙根溜了。这种情景使他想起了梦境,恍惚里竟不知道了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还在梦里?善人说:走快呀,跟上我。狗尿苔紧跑了两步,说:我护着你哩!善人好像在前边笑了一下,说:你护着我?!狗尿苔又突然觉得,是善人在护着他,不,是毛主席在护着他和善人,那个有着毛主席画像的簸箕其实就是以前他想象着的隐身衣!他看着善人一会儿把簸箕放在身前,一会儿又顶在头上,后来提在手中前后晃荡,像是簸箕都闪动着光芒。于是,狗尿苔不惊慌了,腰挺着往前走,他从来没有过这么挺了腰走,眼睛睁大,只朝前看,细长脖子上的大脑袋落着雪,雪下落上就化了。他的腿短,两条胳膊甩得生欢,但仍是赶不上善人,当善人再次催他走快,他就只能小跑开来。他听见了好几处有人在哭,却有一种哭是咯呆停一下,哭,再咯呆停一下,哭。狗尿苔站住了,说:是牛铃。善人说:哪儿有牛铃?狗尿苔却坚持说是牛铃在哭,就不顾转道走了,要进另一条巷子,果然就看见牛铃捂着耳朵在一棵树底下哭,哭得咯咯呆呆的。两人忙过去看了,牛铃的那只好耳朵也缺了一块,还流着血,狗尿苔说:我给你寻鸡毛粘。却远近没见一只鸡。善人说:伤口这么大,鸡毛粘不了,你寻些棉花套子,烧了灰敷上去。狗尿苔和善人都套着两三件夹袄,没穿棉袄,哪儿有棉花套子?就去敲旁边一户人家院门,敲了半天不开,隔了三家是跟后家,跟后家也关了院门,跟后的媳妇从门缝里看见了是狗尿苔,开了门说:有人撵你了?狗尿苔二话不说,就往上房的屋间钻,从炕上拉了被子,一边往外跑,一边掏被子里的棉花套子。跟后媳妇说:谁被砍着了要被子裹?狗尿苔掏出一把棉花套子,被子就不要了,说句:不敢让娃出来!便出了院门。刚拉闭上门,一伙红大刀的就过来,喊:狗尿苔,跟我们打去,榔头队的人老欺负你,你不去?狗尿苔说:我一会儿来,我上个厕所就来!一个说:他能去打榔头队?以前是霸槽的跟屁虫,跟后的娃又认了他是干大。一个说:跟后?提起跟后我就来气,这狗腿子现在给霸槽掮锨哩,过去支书上厕所,他就提着擦勾子的石头在厕所门口等着哩。我借过他二元钱,催命一样十回八回要!另有人说:你欠人家钱了人家不要?!那人说:我又不赖他,要钱也不是这么个要法,有人没人他就嚷嚷我借他钱!让我看看狗日的在家没,看他现在还说要钱呀不要!就往跟后家走来,边喊:跟后你出来!狗尿苔忙说:跟后没在家,我刚去他家,家里狗大个人都没有。那人说:他听见我声藏啦?跟后你出来!狗尿苔说:他真的不在,三婶说她看见跟后拿了榔头在前巷和天布他们打架哩。那伙人说:天布在前巷里?就一窝蜂往前巷去。人一走,狗尿苔就对院里说:把锁子扔出来,让我把门从外边给你锁了。跟后的媳妇把锁子从院墙上扔出来,狗尿苔锁了门,就跑去烧了棉花套子灰要给牛铃敷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