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第3/3页)


  萤火虫还在天布家院门扇上趴着,狗尿苔一出来,萤火虫又前边飞着,一直领着狗尿苔到了家门口。婆在院子里的捶布石上坐着等狗尿苔,听见了狗尿苔的脚步声,却又听到狗尿苔在说话:你回去吧,噢,回去。婆开了门,门口只有狗尿苔,婆说:天布送你了?狗尿苔说:没。婆说:那你和谁说话?狗尿苔说:是只萤火虫,它家住在塄畔的。婆说:你碰上鬼啦?!婆要狗尿苔摸摸头,跺跺脚,再呸一口唾沫,狗尿苔没听婆的,进了厨房寻水喝,说他渴了。婆跟到厨房,问去了天布那儿,天布咋说的,狗尿苔说一屋子的人没说啥,只是骂榔头队。婆闷了一会儿,拉着狗尿苔到了炕上,婆说:只是骂哩?狗尿苔说:只是骂哩。婆说:没说他们咋办呀?狗尿苔说:没说,还是骂哩。婆说:这……。狗尿苔又熬煎了。婆说:你刚才不在,我想了又想,如果明日两派都不整了最好,如果整,谁让你作证你还是说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即便别人说你耍滑头,耍滑头就耍滑头吧,这样可以保全自己。婆的话给狗尿苔出了主意,吃了定心丸,他给婆点着头,就睡了。
  一睡下就进入了梦乡。谁能想到,这一次梦里他从此掌握了一种逃避的办法,他是急中生智了这种办法,这办法简直太奇妙了,以前他想象着能有隐身帽,现在么,那隐身帽完全也用不着了向往了。
  他的梦是这样的,他在山路上走着,手里拿着镰,似乎要去高山顶上砍柴呢还是割草,他有些不清楚,但他在路上走是清白的。路实在是太窄了,像一条绳子从山下扔上来的,而且曲里拐弯。路的一边靠着崖,其实是在崖上开凿出来的,崖畔上满是白桦,栲树,还有能用叶子包粽子的槲树。在树与树中间都是纠缠不清的藤蔓,狼牙刺,黄麦菅,黄麦菅斜着长,人走过去就刷拉着人的肩膀和脸。他就是一边走一边挥着镰,不时有蚂蚱蹦在他头上,但他打不着,手刚一动起来它们就又蹦了。路的一边直直看下去就是沟底,沟底的河水翻着白浪,有人在那里撑了柴排,但水声太大,他叫喊那人,那人听不见。路拐了个弯,路边有一棵弓着腰的刺楸,他觉得这棵刺楸长的不是地方,谁走过它都要伸手抓一下,抓你的头发,抓你的衣服,它就把他的衣服抓了一下抓出个窟窿。他说:这我得砍你!在用镰刀砍刺楸,他砍得极快,要快,快了树就不疼的。但就在这时候,一群人在追打他了,脚步急促,而且在说:撵上他,打死他!在这里打死他没人知道,把尸首扔到沟里喂老鸦,连个骨头都留不下。这声音是那样恐怖,他想知道这是谁这么恨他,但他听不清都是谁。他拔脚就跑,跑得鞋也遗了,跑得出不出气,感觉有两个心脏,怦怦怦一起跳,又要从胸脯蹦出去。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听到了他们带着木棒和刀,风在木棒和刀上嚯嚯地响。他这时想到了隐身帽,如果有隐身帽就好了,但他没有隐身帽。他急了,心想死是肯定了,就不再跑,而且一下子闭了气,身子紧缩,但就在这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他的身子紧缩后就慢慢地静静地伏了下来,伏在了路边的一个石头旁。这情景就像空中飞下来的一只鸟,翅膀展着落下来,然后收拢了翅膀,一动不动,悄然无声。他感觉追打他的人看不见了他。果然,追赶他的人跑r过来,那是十几个人的队伍,个个脸上都戴着一个马勺,你无法看清他们的面目,他们在喊着:追呀,快追,就跑过去了。啊呀,啊呀呀,这是多么紧张而又得意的经历啊,等追赶的人跑过去已经无踪无影了,他站起来,看着崖上的树,看着路边的石头,树在给他招手,给他微笑,树的微笑就是开了一层粉色的花,而那石头也在给他做鬼脸儿,那斑斑驳驳的苔藓,一会儿是绿颜色,一会儿又是红颜色。
  鸡在院子里锐声叫喊:啊我下了个蛋!啊我下了个蛋!狗尿苔从梦里醒过来了,出了一身汗,被子也汗湿了,他说:婆,我做了个梦!没有回声,屋外起了风,风在走近,要从院墙头翻进来,院墙太高没有能翻过,就从院墙根的水眼道钻进来。他说:婆,婆,我做了一个好梦!还是没有回声。从水眼道钻进来的风,似乎很生气,把下了蛋的鸡吹得羽毛都乱了。他以为婆故意不理他,又大声喊:婆!婆!院门一响,原来婆早早出去了才回来,婆在说:吼,寻死呀你吼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