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第3/3页)


  守灯说:吃的来。
  水皮娘说:吃啥了?
  守灯说:吃气啦!
  水皮说:他是中了漆毒了。
  守灯给水皮勾手,水皮就走过去,守灯突然一下子抱住了水皮,把自己的脸在水皮的脸上蹭。水皮挣扎,但挣扎不开。守灯的脸在水皮的左脸上蹭了右脸上又蹭,然后一推手,水皮坐在了地上。水皮娘就骂守灯:你中了漆毒了还让水皮也中,你狗日的咋这瞎呢?守灯说:我是阶级敌人我不瞎?!水皮从地上爬起来,但他没有守灯个子高,他不敢动手,跑回屋里拿镜子看脸。水皮娘扑近去抓守灯的头发,一抓一把,像撕下来的草,守灯也要扯水皮娘的脸,已经扯上了,脸皮拉得很长,但脸皮没揭下来。狗尿苔和牛铃赶紧拉架,他们抱住了水皮娘,守灯就走了。水皮娘说:有这种拉架的吗,你们抱住我为啥不抱住他?狗尿苔说:队里来验尿水,验到你家了。
  狗尿苔和牛铃过来时,是看见满盆灶火几个人在挨家挨户验尿水,顺口说了,没想满盆他们竟也正好来了。
  各家尿窖子里的尿水,生产队定期要验等级,一等的一担折合二分工,二等的一担折合一分工,三等的一担折合半分工。验过了就派人来担去搅和从各家收缴的猪圈粪。满盆和灶火他们一来,水皮娘不闹了,端着烟匣子让满盆灶火吃,并催着狗尿苔:拿火绳呀,你那火绳呢?!
  狗尿苔的腰里是缠着一条火绳,取出来了,又从棉袄里边的口袋里摸出一个火柴盒,火柴盒里仅有三根火柴,又舍不得用,让水皮娘用她家的火柴来点。水皮娘说:你火柴有哩么。狗尿苔就取出一根,为了能保险划着,将火柴棒塞进耳朵里暖暖,然后在磷片上猛地一擦,一朵小小的火花就开了。他引燃了火绳。但是,满盆和灶火没有吃水皮家的烟,他们用棍子搅动着尿窖子,看尿水的颜色,闻尿水的气味,末了,没有验上水皮家的尿水。水皮娘翻脸了,说:这是为啥?满盆说:你在尿窖子里加水太多。水皮娘说:验不上一等还验不上二等?满盆说:二等也验不上!
  他们一拌嘴,狗尿苔不便插话,他看见水皮家的窗台上有一团干包谷缨子,就过去拿了。水皮娘一回头,叫道:你干啥?狗尿苔说:你没用么,我拿着辫火绳呀。水皮娘说:没用那也是我的,放好!狗尿苔乖乖把包谷缨子又放下。水皮娘再和满盆纠缠,满盆说:你拍着心口说,加水了没?水皮娘说:谁家尿窖子里是干屎稠尿呀?我加了,把涮锅水倒在了里边。满盆说:你一次涮锅用几担水,尿水就这么清?水皮娘说:人吃的啥喝的啥,尿水能不清?!满盆不和她说了,对灶火说:走!
  狗尿苔已经把火绳捏灭了,又帮着把验尿的长把尿勺拿了走。
  水皮娘一把将狗尿苔推开,说:你掺和啥?
  狗尿苔说:你在尿窖子里掺水!
  水皮娘说:我掺水你看见了?
  狗尿苔说:我就是看见了,昨晚上你担水往尿窖子里倒哩,倒了六七担。
  水皮娘说:你看见算个屁,你有证据?
  狗尿苔噎住了,却说:墙头上站着葫芦家的猫哩,不信问猫去!
  狗尿苔说猫也看见,连满盆都笑了,灶火一拨胳膊,说:去去去,哪儿有太阳到哪儿晒暖暖去!他们就顺着巷子走了。水皮娘气得吭哧吭哧站在那儿,勾了指头,说:狗尿苔,你过来,过来!狗尿苔知道水皮娘要拿他出气了,就往水皮娘面前走,走到面前三尺远了,却哧溜一声拐脚就跑,一下子跑到三道巷口的老榆树下。
  狗尿苔跑起来胳膊腿短,摇得生欢,就像一只蜜蜂嗡嗡地扇翅膀,却飞得不快。但他觉得胳膊腿那么摆动着,如果是在水里,水会起着浪花,这空气应该像水一样吧,是看不见的水,那么就会起风,风要把老榆树的叶子要摇起来。可是,老榆树的叶子没有摇。没风,用手扇了扇,还是没风,一只旱蜗牛悄悄地在旁边的墙上爬。巷子的上空被榆树枝子交叉错落地罩着,太阳裂了缝,好像要散开呀。狗尿苔才想着要骂一骂水皮娘,他知道一骂,三道巷的家家院墙都是破瓦盆废匣钵砌的,那回声就特别大,使很多人在他们家里也能听到水皮娘在尿窖子里加水的事,而谁家又没有在尿窖子里或多或少地加水呢?他突然觉得没意思,不骂了,只努了个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