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7页)


茶是陕南紫阳富硒茶,装在一个耀州烧的黑瓷罐里,虞白就收了桌上的一套青花细瓷杯,将五个麻色浅底粗碗拿出来,一一撮分了茶叶。吴清朴作践表姐过得仔细,龙井也舍不得,青花细瓷杯也舍不得,虞白就骂道:“这个没良心的!你以为龙井和细瓷杯就好吗?紫阳富硒茶是本土茶,看着粗糙,却味重味长,又防癌祛邪。南方茶虽好,那却要南方的水冲沏才好,我蓄的雪水没了,能喝出什么味来?喝紫阳富硒茶就得配粗茶碗。”夜郎就笑道:“这一套正配得我,清朴细皮嫩肉的,你就给他用细瓷杯!”
丁琳说:“给我也用细瓷杯,我喝龙井的。”虞白就说:“好嗥,才子配佳人,你们两个用细瓷。”就换了杯子,注了开水。第一遍冲起,将水泼了,第二遍再注水七成,清绿之色就透出来,清香满室了。虞白问夜郎味道如何,夜郎说“好”。虞白又问:“好在哪里?”夜郎咂咂舌头,端碗又猛喝了一口,茶碗里已是一半下肚,虞白笑道:“你这喝法是戏曲老艺人的喝法,不是品是饮。我见过一些老艺人的,都是一个大搪瓷缸子,里边茶渍一层,黑如铁锈,穿一双拖鞋,或者不是拖鞋也当拖鞋趿着,有凳子也不坐,裤管抹上来蹲在那里,一边抽黑卷烟。——你怕再有一年半载也是那架势了!”夜郎就笑道:“对着的,南丁山就是那样,我现在也是茶越浓越好,光你这茶碗我倒不习惯。”邹云说:“白姐这茶是今年清明前的茶,别人送来的。我总计算,她就是不让喝,今日倒舍得了,夜郎却不领情。”夜郎说:“情哪敢不领,只是粗人享不了细福的。”邹云说:“白姐,你倒不如拿了酒来给客人喝,夜郎鼻子红红的,怕是酒量不小,什么酒也该辨得出来!”虞白说:“我是有客清待茶,无事乱翻书的人,你要想喝别搭夜郎的名,何况夜郎今日给你办事,却让我出酒,我当然要舍不得了!”邹云说:“我欠夜郎的情我自有还的时候,可说是我想喝就冤枉了。说得好,有茶清待客,有酒了也怕是‘我欲醉眠君且去’吧。”说得虞白倒脸红起来。丁琳笑道:“邹云这一句用得好,李白诗的下一句是什么来着?”邹云说:“我不知道,这一句我也不知道是李白的诗,听我们总经理说过这话。”丁琳又问吴清朴,吴清朴说:“要鉴定文物你问我。”丁琳偏不问虞白,虞白便说:“好笨!‘有情明日抱琴来’都不知?”丁琳说:“哟,我明白了,那次醉后第二天,你说过抱琴要去夜郎那儿,原来真的是这层意思呀!”虞白更是脸红如了火炭,扑过来拧丁琳的嘴。邹云和吴清朴莫名其妙,又瞧着夜郎尴尬,就说:“白姐什么都好,就是太毒,那琴我动也不能动的。既然说到琴,白姐你弹上一曲。”虞白说:“那你洗耳朵去!”邹云说:“你只会作践我是俗人,我再也不听你的琴了,你自己给自己快乐去!”虞白说:“弹琴哪是快乐的事?学琴三年,精神寂寞,精神寂寞的人才学琴的,你是热闹伙里的人,你要快活,多和夜郎要目连戏票去!目连戏是真物器上台,什么也都是写实动作,像过会一样,露天场上,红男绿女的多,你又能趁机露脸儿,显摆衣着,又卖各类小吃,能嗑瓜子!”说得邹云咯咛儿扭转了身子,慌得吴清朴就偷偷戳她的腰,她又转过了身子对丁琳说:“琳姐,这你要给我做主,她眼里总瞧着我不是呢,平仄堡里,大款也有,领导也有,洋人也一拨一拨的,谁不说邹云气质好,死皮赖脸的还要来合影,可到家里,她却看我是俗物了,只配看下里巴人的目连戏了!”丁琳笑道:“你这么说那目连戏,夜郎也不爱听了!清朴没爹没娘的,当表姐的就要充大,要当婆婆哩口母!她也是夜郎的戏班演了一次鬼戏没给她送票,说的是你,让听的是夜郎哩!”虞白就哧地笑了,说:“丁琳倒会说话,挑拨了这个,又离间那个!邹云和我怄气是家常便饭,狗皮袜子没了反正,怕你挑拨?夜郎送不送票我就那么在乎?他就是送来,我还是不去的,现在的戏,不论演人的演鬼的,能演出什么好东西来?不是没‘戏’,就是没‘气’,欣赏戏的兴奋点要在‘戏“气’之间,你问问夜郎,他们的戏也最多有个目的性,唱念做打结合剧情达到个生理和心理的满足罢了,离开了剧场还能获得心灵上的什么陶冶?”邹云就拉了吴清朴站起来,说:“吓,说白姐脚小,白姐就扶了墙走,说起戏也是一套一套的,这么说我去看目连戏也是狗看了星星。清朴,我可是听不懂人家说话,我去街上找装饰工去,你是还在这里高雅呀,还是陪我去街上呀?”吴清朴说:“我得陪陪夜先生。”大家哄地又都笑起来。虞白说:“你去吧,夜先生过会和丁琳要去参观民俗馆的。你得罪了邹云,邹云可不就把我咬着吃了!”邹云抱了那黑狗忽地往虞白怀里一塞,人和狗就倒在沙发上,格格格地笑着把吴清朴拉出门去了。
邹云和吴清朴一走,虞白一掠额前的头发,说:“夜郎,你说我说得对也不对、?”夜郎说:“我对戏也不懂,戏班排目连剧,这倒是老剧目,南丁山和他师叔导演的,他们倒强调那旦角学汪派唱腔,汪派的录音我听了,那女主角还学得像,整个戏还真排得不错的。”虞白说:“汪派?就是秦腔老角汪虹美吧?如果学得一模一样那有什么意思,我是不推崇流派传人的,现在戏曲界是只强调谁是谁的传人,学得再像那也只是学别人,自己的特点哪儿去了?戏曲不景气,也就在缺乏创造,走投无路了,怕才有你们这个戏班出现吧。”夜郎说:“也就是混得有一碗饭吃。”丁琳说:“哎呀,你俩是来讨论戏曲的晦!邹云和清朴走了,看来我也得走!”虞白说:“你是嫌把你行当岔了还是嫌我逞了能?我只是和夜郎说几句白话,你就不高兴了?好了,好了,你和夜郎去民俗馆吧!”丁琳说:“民俗馆要是我丁家的,我当然陪的。”虞白说:“丁琳,你今日老装了我,你平日笨头笨脑的今日怎么这样灵醒?!”丁琳说:“我在一本书上看过,说人有情人了,写文章就十分地灿烂,也有人说,爱上一个人了,倒紧张得笨口拙舌了!”虞白说:“你先是见到夜郎时笨口拙舌的,这次又出言灿烂,谁知道你怎么啦?你要夜郎写文章,反倒要我陪,那你得领我的情了!”丁琳说:“夜郎,她要把咱俩往一处拉,我不怕的,不知你怕不怕我丈夫来找你?”夜郎笑了说:“我不怕。”虞白说:“这就好,你们都不怕,我也豁出去了,就犯个拉皮条的错误啦!”便去卧室梳头换衣。与夜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