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9页)


三日后,夜郎回来,机电厂付给了戏班一笔丰厚的演出费外,因从深圳运回了一批荔枝,又分给了每个演员一个纸袋。在西京是难于吃到这稀罕物的,夜郎就提回来,一颗一颗剥了喂给祝一鹤。颜铭把吴清朴的留条当即交给了夜郎,夜郎沉吟了半晌,问这几日还有什么事情?颜铭便抓了两颗荔枝给阿蝉,让她到厨房里吃去,就掩了门说起吴清朴来的那天小翠还来过,嘁嘁啾啾地道出一场是非。原是颜铭觉得小翠常来,保姆家的串门不妥,说过几次阿蝉,说过了也便作罢,没想一次回来,因她新配了钥匙,直接开了门进来,阿蝉和小翠精赤赤的身子睡在一张床上。她又恶心又气愤,把卧室门就反锁了,吓得阿蝉求饶半天,她把门打开,两人跪在地上给她认错,发誓再不敢了。可是,明着小翠不敢来了,等她去上班了,小翠还是偷偷来的。夜郎当下变脸,要打阿蝉,颜铭拦住,说阿蝉近来伺候祝老还勤快,要嚷开去,阿蝉肯定在这里呆不住,祝老便没人照顾了,也让外人耻笑的。只劝夜郎有空去对面楼上找找小翠,吓唬着不让她再来就是了。夜郎觉得有道理,没再发作,但仍气得呼呼喘气,说:“这号事只听说外国有,阿蝉倒会的,真是丑人多作怪!”颜铭说:“你这话说得难听!这事与丑不丑没什么关系,丑又怎么啦?!我也想了,这都是因有了小翠才导致的。阿蝉从乡下来到城市原本寂寞,又伺候祝老,一天到晚地不能说个话,才闷得寻小翠来聊的,我遇过几次,阿蝉都是给小翠化妆来着,一边画,一边又呵斥又欣赏着好。那小翠年纪轻些,听说在乡下已有个男朋友,被人爱过的,怕是来了又常在阿蝉面前做小撒娇,阿蝉慢慢地学着男人样儿要保护她,一来二去地就??”夜郎说:“你只会把人往好处想!”颜铭说:“你才回来,不该把这恶心事说给你。——不说了,你瞧瞧我这裤子怎么样?”夜郎说:“刚才一进门我就看见了,真好,身材的优点全暴露出来了!”就剥了一颗荔枝塞在颜铭口里。颜铭说:“这条裤子特别合体,谁见了眼都亮的,那日吴清朴还问在哪儿买的,要给邹云也买一条。”夜郎说:“邹云是个艳乍人,搭眼一看好漂亮的,细看倒不如了清朴的表姐。她个头矮的,能穿了这裤子吗?”让颜铭又站远站近让他看,说:“你说说,别人看了都说些什么?”颜铭说:“是不是男人都喜欢听别人说自己老婆的好话?——当然尽是漂亮话,今日在街上就有人尾随我了半条街,吓得我出了一身汗,亏得碰着我们队的一个搞灯光的师傅,才摆脱了。”夜郎说:“世上瞎男人多,别心软上他们的当,他们说你漂亮,或者肯帮你点小么零碎,那都有企图哩。”颜铭说:“瞧你那小心眼,又爱听别人说我漂亮,又怕别人企图我,那你怎不把我养起来?你要是个大款,我什么也不干了,专买好衣服给你穿了看!”噎得夜郎半天没话。颜铭说:“生气啦?”夜郎说:“我挣不来钱,可我见过暴发了的人,他们有了钱吃喝嫖赌抽,你得小心着这些人,知道不?”颜铭一指头点在夜郎额头上说:“知——道——了!”
饭桌上,夜郎说:“颜铭,今晚有空没?”颜铭以为夜郎要约她去保吉巷那边,脸红了一点,拿脚便踢夜郎,夜郎一时醒悟不了,颜铭就让阿蝉去看看祝一鹤是不是枕头枕高了,怎么有鼾声?阿蝉一走,颜铭说:“什么话也在饭桌上说?”夜郎说:“下午我去兴庆区政府,羿副区长我认识,让他去工商局说说情的。你买些烧纸在这里等我,咱晚上了到城墙上烧纸去!”颜铭说:“烧纸?”知道刚才想到了别的一幕,就不敢看夜郎,别转了头望那边卧室,却瞧见阿蝉在卧室里极快地剥了一颗荔枝在嘴里。颜铭回过了头,说:“烧纸?不逢年过节的烧什么纸?”夜郎说:“鬼节么。”颜铭说:“没到冬至,你过的什么鬼节?”夜郎说:“你只知道冬至是鬼节,你是西京人,你不知道七月十七日是西京的小鬼节?”颜铭说:“我父母死得早,我倒没有烧纸的习惯。怪不得昨H街上就有人卖烧纸,我还嘀咕,大热天的谁买你的纸呀?——可晚上我们要去鸿达纺织品公司去表演的呀!”阿蝉出来,悄悄问颜铭道:“铭姐,那荔枝是树上结的还是地下长的?”颜铭不搭理,说:“你下午了去买一刀纸来,晚上陪夜哥去烧烧。”阿蝉说:
“夜哥肯要我不?”夜郎说:“你又不是艾滋病患者,我怎不要你?”颜铭说:“你这??!”夜郎说:“你买了纸,晚上六点钟我能过来就过来了,六点钟没来,你拿了纸直接在南门口门洞里等我。”
夜郎吃过饭就去了兴庆区,区政府羿副区长正在开会,夜郎托办公室的干事去会场叫了出来,羿区长一出门就瞧见了夜郎在走廊一头站着,迟疑了一下,却嘟囔着干事:“是谁呀?正开着会的,是谁来找吗!?”夜郎迎过去说:“羿区长,是我。”羿区长噢噢两声,立即四面看了,急拉夜郎到自己的办公室,随手把门关了,说:“是夜郎?!好长时间没见了你!上个礼拜,西郊农场又邀去钓鱼,我还想起了你,你那次是一次钓了二十斤吧?”去年的夏天,羿就调动到兴庆区政府,农场的负责人开设了一个鱼池,专供市上的一些领导星期天去钓鱼,羿便来约祝一鹤秘书长,祝一鹤当然也把夜郎叫去了。那一次,夜郎与羿认识,羿殷勤地跑前跑后,在鱼池边给祝一鹤安坐椅,撑阳伞,还跑着去买了冷饮,祝一鹤每钓上一尾,他就大呼小叫,夸奖说祝一鹤的技术好。其实那一次夜郎钓的最多,羿几乎坐不住,仅仅钓上来三条。祝一鹤中午在招待所休息的时候,羿和夜郎在那里下棋,他拍了腔子给夜郎说:“兄弟,以后祝秘书长有什么事用得着我,我包了!你有什么事也只管来找我!老哥官不大,可在基层,凡我管的地盘上还有办不成的事?就是在我不管的地方有什么,咱也有办法托了别人!说句实话,有什么事你去找书记、市长,他们也不一定能办得了,他们还得请我们来办么。就是送礼,书记市长也不见得有人去送,一是不敢去送,二是想送寻不到门。咱基层干部就不一样喽!”当时夜郎倒觉得此人还直率,也就说:“基层干部离百姓近,事情办好了,老百姓的口就是碑,办坏事,老百姓也是一眼眼看着的。”羿说:“可不是,现在风气不好,如果老百姓要造反,首先掉脑袋的也就是我们这些人了!解放初,枪毙最多的是什么人?不是国民党那些大官,也不是毛毛随从,是县长,七品官这一级离百姓近,民愤大么。旧戏上一写县官都是些白脸——为什么?——一是写戏的人只熟悉七品官,也只敢写到七品官,二是写了七品官,老百姓看了戏能共鸣嘛!——七品官,芝麻大个官!嘻嘻,咱革命了几十年,还是个副的,嘻!”夜郎还真服了他这一席话,说:“过几年副的就成正的了!”羿说:“谁给你正的?你问问祝秘书长,为啥姓羿的现在还是个副的?”说完就嗬嗬地笑。现在羿又提到钓鱼的事,夜郎想起了这一幕,不免心里酸酸的,说:“羿区长还记得这些?你去年夏天去钓鱼,今年夏天也去钓鱼,祝一鹤他就没这个福分了。”羿说:“早听说老祝是病了,我一直还说去看看的,就是走不开身;当个屑区长,还是个副的,却一天到黑忙得尿都尿不净,裤裆都是湿的了!老祝也倒霉,政治生命就轻易让别人牺牲了!我现在算看透了,要在仕途上混,不跟人不得上去,跟了人危险性大,咱是与谁也不近不远,当然谁也不会重用了咱,谁也不会太陷害咱哩。”正说着,走廊里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