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2页)


  他们在说着话,漫无边际,最后围绕着盖房的事。
  “禾禾,你听我的,这木庵子无论如何是要翻盖了。”
  “我不想翻盖。”
  “没钱吗,我给你二百元钱。”
  “钱倒有,茧已卖了三百元钱了。但我心思现在不在这里。我要再扩大养蚕业,然后还想买手扶拖拉机,我那战友已经答应帮我了。”
  “但这房子一定得修!”
  “那为啥呢?”
  “要争一口气呀,咱不能让外人作践。你说你能干,就住在这木庵子里。别人怎么看你?我现在争不了气,干不出个事来,你就要撑出你的骨气来。让人看看你禾禾不是窝囊男人,不是倒霉鬼。你要靠你的能耐活得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一个比任何人都强的人!”
  禾禾静静地看着烟峰,猛然发觉这女人的刚强,说:
  “嫂子,我听你的!”
  烟峰却撇了嘴:
  “现在谁是你的嫂子?”
  她嗤地笑了一下,将桌上的碗筷一拢收拾去了。
  果然不久,禾禾砍伐了他自留山林上的一些树,让木工做了椽梁柱檩。县城的那个战友用拖拉机帮他拉运了砖瓦,又联系了一个修建队。三天之内,推倒了木庵,撑起了一座房子。房子却再不建在柞树林中,高高筑在桑林前的坡梁上,站在白塔镇就能看得见,一出门,方圆十几里的沟沟洼洼全都在眼底了。禾禾很是感激他的战友,更是感激战友的哥哥,那个修建队的头儿,他为人老实,言语不多,不幸的是去年媳妇难产去世,他
  便和村里几个年轻人组成修建队干些泥瓦土木这类的活计。答谢了这些盖房的人,禾禾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把烟峰介绍给战友的哥哥,岂不是一件意外的好事? 他把这想法告诉了战友的哥哥,那人当然高兴。只是烟峰十天前到五十里外的娘家去了。禾禾就说等人一回来,他就打电话给战友的哥哥来相亲。
  烟峰回村那天,禾禾就把这事对她说了,她却笑得合不拢嘴。
  “你笑什么?”
  “你倒关心起我了?”
  “你愿意吗?”
  “你愿意我就愿意!”
  战友的哥哥来了。他毛胡子的下巴刮得铁青,穿一身洗浆得硬邦邦的衣服进了烟峰的家里,烟峰正在家里做针线,冷丁看见禾禾和一些人拥着一个汉子进了门,心里却慌了。她万没想到禾禾会真的领一个男人来相亲,当时她只当是说笑罢了,禾禾却要使它成为事实?又叫苦,又觉得好笑。她看那男人,进了门便满脸彤红,一坐在那窗下的桌边,眼光不敢乱看,头低得下下的,一双粗糙的手在膝盖上摸来搓去。她想看清那脸,但却无法看清。旁边的人就又一声儿喊她,她就从窗子跳出去,从门里大大方方走进屋,一边锐声说:
  “谁是来相亲的呀,让我也瞧瞧,哟,这么热的天,你还穿得这么严呀,你不热吗?”
  大家几乎都呆了,立即明白了一切后,就乐得前俯后仰。那男人并不认得烟峰,抬头看着她,只是笑笑,脸上的汗越发淋淋。烟峰看清了一张憨厚老实的脸面,心里说:倒是靠得住的人。就又钻进小屋里,再也不出来了。禾禾没料到烟峰会来这一手,当下也尴尬起来,进小屋问烟峰意见,烟峰说:
  “你呀,你呀……好吧,你给他说,我也把他看了,人倒是好人,我得好好考虑考虑,过后给你个回话吧。”
  禾禾出来对那男人说了,那男人才知道刚才那女的就是烟峰,越发窘得难受,说他没意见。禾禾就领他到了自己家里,那男人留下五十元钱,说是要是烟峰同意了,这就算作是定亲礼钱。禾禾把钱塞给了他,说:
  “这使不得,她不是爱钱的人,这么一送,事情反倒要坏了。”
  那男人只好收了钱,倒讷讷地说:
  “我真有些担心,她倒是个厉害人呢。”
  “估计问题不大,你等着我的消息吧。”
  第一天过去,烟峰没有个回音。第二天过去,烟峰还是没有个回音。第三天禾禾等不及了,跑去讨问,烟峰说:
  “我知道你会来的。”
  “你同意吗?”
  “不同意。”
  “不同意?”禾禾有些急了,“那你……”
  “我有我的主意。”
  “你?”
  烟峰定睛地看着他,说:
  “禾禾,我该怎么来谢你呢。可我实话给你话吧,你要真对我好,你不要再提这场事了,你给那男人多说些道歉话,你就说我已经有了……”
  “有了?”禾禾一点也没料到,“是你回娘家时别人介绍的?”
  “介绍是介绍了,人也是看了,却还没得到人家的回音。”
  “他是谁?”
  烟峰脸却刷地红了,不再说话,而且就往外走,说:
  “禾禾,你不要问了。明日我把名字写在你的门上,你就知道了。”
  禾禾走了,走到家里,却突然想起烟峰并不识字,她哪儿会写出人名呢?一夜疑惑不解。第二天早晨,起来开门,门闩上却挂着一只正在织茧的蚕,那茧已初步形成,但薄薄的一层银丝里,明明白自看得见一只肥大的蚕。这是谁挂的?禾禾猛然醒悟:这是烟峰写给他的那个名字吗?一只蚕,在吐着它的丝,丝却紧紧裹了它。
  “烟峰!”
  他叫喊起来,清幽幽的早晨,没有人回答他,只看见门前的地上,有着一行塑料凉鞋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