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王七雄,牛角面包(第3/4页)

在我等结膜炎自行治愈的一周中,小红打过来一个漫长的电话。她问我,眼睛瞎了吗?痛吗?烦吗?比昨天好些吗?怎么会得这种病?活该啊,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要不要组织群众去探视?

我说:“亏你还是学医的,看毛片一定会得结膜炎吗?我的确看了很多毛片,都不满意。我总想,能不能毛片和正经片加在一起,创造出一种更真实的片子。生活中,该是毛片的地方,片子里就是毛片,生活中,该纯情纯精神的地方,片子里就不是毛片。全是毛片,仿佛全肉的包子,连一点葱都没有,就像看动物世界一样,嗷嗷叫一阵,厮打一阵,没什么意思。”

小红说:“人家拍毛片不是为了展示生活本质,和你的追求不一样。”

我问:“你最近好吗?”

小红说:“还行吧,一般。”

我问:“兽哥哥最近好吗?”

小红说:“应该还行吧,有一阵子没联系了。”

我问:“小白最近好吗?”

小红说:“应该还行吧,你应该问他啊。”

我问:“兽哥哥不好吗?”

小红说:“兽哥哥很好,非常好,自己也好,对我更好。布拉格很美,他说我随时去玩。”

我问:“那为什么要分手啊?”

小红说:“因为他很好,非常好,我心里还有别人,我对不起他,我可以对不起他一年、两年,不能对不起他一辈子。”

我问:“你心里那个人不会是小白吧?”

小红说:“不是。对于我来说,那个人有那个人的问题,我没有霸占他的第一次,他也没有马上看上我,我不可能有他的全部,不是全部,就不是灵与肉百分之一百结合的完美爱情,就不是我最想要的。”

我问:“那小白是你要的?”

小红说:“是。至少,我是他要的,他百分之一百想要的,至少他是这么说的,至少现在是这么说的。”

我问:“小白是如何追上你的啊?”

小红说:“我还真忘了。嗯,他对我很好。”

我问:“怎么个好法儿?”

小红说:“总送我礼物,送我用得到的东西。不一定贵,我爸妈给我钱,我有钱花。小白送我的东西都用了心思,我挺感动的。他这么爱睡觉的人,这你比我清楚,我喜欢吃牛角面包,他早上六点半打车去希尔顿饭店买第一炉的牛角面包,打车回来,七点去奥之光便利店买牛奶,七点半在我宿舍外边呼我去拿。每天。已经快半年了。我喜欢吃笋,各种春笋、好的冬笋、芦笋。有一种春笋,北京只有海淀菜市场才有,季节合适的那两周,小白总去,买了之后,找医院附近那家雪苑上海菜,给他们钱,让他们加工,油焖春笋、雪菜春笋,然后打包,然后呼我,让我别去食堂买饭了,让我中午或者晚上去他房间吃。”

我说:“小白很认真,他对你很认真。”

小红说:“是,我被吓着了,我被感动了。那阵和兽哥哥分手,也分了一阵,有些痛,或者很痛。分手那阵子,兽哥哥常来宿舍找我,说想我。兽哥哥是我第二个最喜欢的人,我心疼他,他瘦得很厉害,比以前更厉害,沙尘暴里穿件风衣,淡薄得如同一片黄叶子。我们常去金鱼胡同口的富商酒吧,他知道我功课重,就找离学校比较近的地方。他喝健力士黑啤,我喝热水。他不让服务员收走空啤酒罐,让空罐子在他面前堆起来,他的眼睛埋在啤酒罐后面。他要我的手,我伸给他,让他攥着,常常一攥就是一晚上。他到了空啤酒罐子在小桌子上放不下了的时候,结帐,然后送我回宿舍,在宿舍院门的铁门前,拉着我手不放,他要抱我,我不给。他托我上铁门,帮我翻过去。然后,再要我的手,我伸给他,他隔了铁门,攥着。每次,我都在楼洞里遇见小白,眼睛雪亮,看见我也不说话,陪着我走上五楼宿舍,然后消失。有一次我三点回去的,他也不说话,我生气了,我讨厌别人跟着我,他就拿头撞楼道里的冰箱,很响。我心疼了,我摸了一下他的头,问他等了多长时间了,他说五个小时了。我说,没有意义的,我已经要和他分手了,我自己已经没有意义地在陪他,你就不要再没有意义地花时间等我了。他说,有意义,反正他其他什么也做不下去,他什么都不想干,只想早些看见我,或者听听我们谈些什么。我又生气了,我说,随你便,你要等就等吧。他于是每次都等,每次。”

我问:“你们那层窗户纸是怎么捅破的?我只记得我们一起去你家吃了个晚饭,之后很快,他就开始行动了。”

小红说:“李加加。有次他们留学生聚会,李加加请了我。她拉着我坐,小白就一直坐在我对面,一句话不说。李加加非常直接地说,小白非常喜欢你,他想追你,你喜欢他吗?”

我问:“你父母如何看?”

小红说:“他们不喜欢兽哥哥,觉得不是老实人,不做学问。他们应该最喜欢你。那次吃完晚饭,你们走了,我妈说,秋水多好,像古时候读书人,长得也像,话也不多,还特别懂礼貌。我爸说,就是,那么晚了,还说回去再看看书,气质和他年轻时候一样。”

我说:“那是我敷衍。你爸说,回去再看看书啊?我说,是啊是啊,再看看。”

小红说:“你就是那样,极具欺骗性。”

我说:“是啊,是啊,都是因为这个残酷的社会。”

小红顿了顿,说:“但是我之前,说过你无数坏话,我把对坏孩子的所有想像都加在你身上了。我爸妈,尤其是我妈,记得非常清楚。你们走后,我妈反复说,秋水像个好孩子,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你说的那些事情,要真是都是他干的,他也太具有欺骗性了。我说,那些事情就是他做的,都是他做的。”

我问:“你说我做过哪些事儿啊?”

小红又顿了顿,说:“我也要条活路,所以希望你理解。我得不到了,我在心里就给它剪碎。我和我妈说的,你做的事,基本是真的,但是我有添油加醋,我选择了诬蔑式的陈述方式。比如我说,你幼儿园就有女孩儿追,到了晚上,赖在你家,死活不回自己家睡觉。我还说,你小学住院,就性骚扰女医生,组织全病房讲那个女医生的黄笑话。我还说,你初中就被女生强吻,要不是老师及时赶到,你不到十五岁就在肉体上失了身,但是精神上,已经失身了,你当时,眼睛都直了。我还说,你高中让好几个人暗恋,本来这几个人学习都很好,都比你好,后来高考成绩都没你高,本来能上重点大学的,上了普通大学,本来能上大学的,流落街头,进了天上人间夜总会。你们同学一致认为,你是故意造成的。大一军训,别人接受祖国再教育,端正思想,你却大谈恋爱,腐蚀我们医大当时唯一一个党员,也是我们班长,与此同时,还和原来高中的初恋眉来眼去,藕断丝连,非常恶心。从B大回到医大本部,恶习不改,上骚扰三届以上的师姐,常常晚上单独喝酒,搂搂抱抱回宿舍,下骚扰三届以下的师妹,或指导人生,或假装清纯,让好几个小姑娘朝思暮想,非常变态。我还说,最近还和社会上的女人混在一起,关系暧昧,不清不楚,非常下流。我爸妈都说,相比之下,小白老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