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2页)

“你的脸告诉我。”

“我的脸?你不是看惯了这张脸吗?”她把脸送到我的嘴边来,我吻了一下,这张脸凉凉的,的确这张脸告诉我……

“这样好的天气,这样好的环境,一对年轻的爱人不谈别的话,却谈生死自杀的问题,你说哪里会有这样荒谬的事?”

她不回答。过了半晌,她却说:“不要多疑了,我现在还在你的身边,你却想到我不爱你!”她的确聪明,用这样的话掩饰了她的真心。

是的,她在我的身边,可是她的心和我的心却隔得远。究竟隔了多少远,我也不知道。

“爱是美丽的东西。它太美丽了,我不能够占有它,”她低声说,好象是说给她自己听。她的声音象提琴那样地柔和,那样地哀婉。

我望着她的脸,脸上罩了一层云雾,这云雾使它显得更美丽,好象新娘披上了面纱。但这新娘不会是我的。

我一把抱住她,象抱一件宝贵的东西。我淌下泪,一颗一颗的泪珠落在她的头发上,象一些滚动的明珠。

“你哭了,”她抬起头说。她一笑,这笑,我想,比哭更动人。她用一根手指按住我的嘴唇,接着就印了一个吻在那上面。这吻来得非常快,就象电光一闪。

我要吻她,她却掉开了头。

“瑢,你今天的举动很奇怪,你变了,”我痛苦地说,“告诉我这是什么缘故?”

“我自己也不知道。”

“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助吗?”我诚恳地问。“在一对爱人中间是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我不知道,”她说得象孩子似地直率。

我心里想:“难道我们的爱情已经发生了裂痕吗?”

太阳的影子悄悄地躲开了。黄昏的香气包围着我们。马来人赤着脚在我们的面前溜来溜去。

“回去呀!”她站起来,挽着我的手臂。

我们又走着曲折的、向下斜的路。

“送我回家,”她命令似地说。

“好。”

“我上午做了菜,留着给你吃。”

“真的?”

“还有酒。”

“我不想喝酒。”

“一个朋友送来的好酒,我等着跟你一块儿喝。”

我不说话,掉过头去用眼睛谢她。她的脸上带着微笑,象开花一样。云雾已经消散了。

我们转了几个弯,走上一个斜坡。在一道绿色的木栅门前我认出了她的家。那里开着红的,白的花。

我们推了门进去,走上石阶,进了她的房间,一个少女的寝室。

“你在这里坐,”她指着沙发对我说。

她走到条桌前,把那一瓶花捧下来,放在沙发旁边的凳子上。她把脸放在花朵中间,后来就转进屏风后面去了。

白的百合,紫的紫堇,黄的美人蕉。

我也把脸放进花朵中间,嗅百合的清香和她的清香。

她端了菜碗出去了。

“我给你帮忙不好吗?”我说,和往常一样。

“不好,你不会弄。你给我好好坐着罢,”她带笑回答,和往常一样。

菜弄好了。一张小圆桌上放着菜碗。我和她对坐。

“味道还好吗?”她和往常一样地问。

“很不错,我很喜欢吃,”我和往常一样地答。

她从橱里取出酒瓶。

“你看,颜色和血一样,多鲜艳!”她给我满满地斟了一杯,也给她自己斟了一杯。

她举起杯子,我也举起杯子。

我喝完了一杯,我的脸开始发烧。

“不喝了,”我放下杯子说。

她默默地又给我斟满了一杯。她的眼睛光闪闪地望着我,好象在说:“喝呀!尽量地喝呀!”

我又喝了一杯。

我看她,她已经喝了四杯了。

她的脸红得可爱,眼睛里射出强烈的光。这对亮眼睛真迷人呀!

“我没有醉!我并没有喝醉!”她接连地分辩说,声音象小鸟在叫。

“你摸我的脸,我的额角,凉凉的,”她把手伸过来,拉着我的手去摸她的脸。

好烫的手!脸烫得象一团火在烧!她还说是凉凉的。

“是的,凉凉的,”我这样骗她,这样骗我自己。因为我想让我的手在她的脸上多留一会儿。

“你喝,你喝,”她拿起酒瓶要给我斟酒。

“我不喝,再喝就要醉了。你也不要多喝,你从前并不喜欢喝酒。”我用手盖着酒杯,望着她笑。

“醉了正好。心头热辣辣的。没有别的思想来缠我,好让我宁静一会儿,”她说。

“为什么还要疑惑呀?这时候我们在一块儿,世界就是我们的,”她拉开我的手,给我斟了一个满杯。

“今朝呀,只有今朝,我还是这么窈窕……”她低声唱起来。

“瑢,不要再喝酒了,”我央求似地说。

她的红脸上又露出一笑,象晴天闪了一下电光。她挟了一筷子的菜送到我的嘴里,说:“你吃。”声音好象是蜜做成的。

我吃了。我很满意。我望着她的眼睛。她笑,我也笑。

“我的头好象有点昏,”她忽然放下筷子说。

“一定是喝醉了,谁叫你喝那样多的酒?”

“喝醉了?不会的。我还要出去,坐划子在海上看星呢!”她睁起两只大眼睛。

“你闻闻看,我可有一点儿酒气,”她走过来,把脸对着我的脸,张开嘴喷了一口气在我的脸上。的确是一口酒气。

我忍不住扑嗤地笑起来。

“你再向我喷一口气,我就要吐了。你还说没有一点酒气?”

“我说你坏,”她轻轻地在我的头上敲了一下,便又走回她的座位上去。

“我有什么坏?”我调皮地追问道。

“总之你坏,”她扁嘴。她把椅子老是向我这面拉。

“我的心乱得很,林,”她把身子靠在我的手臂上。“我不想喝酒了,我什么也不想吃了。”

“你喝醉了,我原说你会喝醉的。”我报复似地带笑问她:“还出去坐划子看星吗?”

“为什么不去呢?”她赌气地站起来,但马上又坐下去了。

她摇摇头,说:“现在嘴没法硬了,身子不争气,它软绵绵的,没有一点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