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2/5页)

长长的队列,没有人回答,没有一个人回答。怎么说?说什么呢?总不能说,上人家的当了?总不能说,急着想发财,现在掉坑里了?!

是啊,那时候,他们急煎煎地从银行里把钱取出来,一个个还托了亲戚、熟人,大包小包地提着往这里送……本想着要大赚一把,本想着一本万利,谁想到会有这一天?!所以,他们什么也不说,谁问也不说,羞于说。个个一脸晦气,心都愁烂了,跟谁说?这几百人的羊群,是掉在狼窝里了!——是一支要账的队伍。

快到八点钟的时候,不知是谁起着头,那排得好好的队列,一下就炸了!先是有几个人跑到了前边,紧接着,“哄”的一声,像起了旋风似的,人们乱纷纷地往大门口跑!排在前边的,被疯狂的人流挤到了后边;排在后边的,又不断地朝前涌,一时骂声四起!在慌乱中,喊的、嚷的、操的……就像是天上掉了颗炸弹似的。

倏尔,又静下来了,像谁下了一道命令似的。其实也就是商场里开了一扇小门。不是大门,是小门,“吱”一声,从门里走出了一个穿商场套装的女人。这是值夜的李尚枝,李尚枝该下班了。

一愣神的功夫,“嗡”声又起,人们一下子把她给围住了。人们乱嚷嚷地:头呢,你们头呢,不是说今天兑现么?都八点了,咋还不兑呢?又有人喊道:老板呢,快叫你们老板出来!叫他滚出来!

李尚枝本来是可以走的。她又不是什么头儿,只要她说一句,说她只是个打扫卫生的,她就可以走了。可她没有这样说,她没这样说的原因,是觉得她有一份责任。况且,还有任秋风的一句话。任秋风说,商场就交给你了。就因为这句话,她当真了。她站在那里,在人们的包围中,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她说:“那啥,别乱,别乱。”

就是这么一句话,使整个局面更加失控。挤在前面的人,以为她下边要宣布什么重要消息;围在后边的人,以为她已经说了什么……没听清楚。于是,人们都像是红了眼的狼一样,拼命往前涌!一股人潮像水一样,嗷嗷地詈骂着,一下子把李尚枝推到了小门前。

这时候的李尚枝,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两手,一下子护在了门前!她大喊一声:“你们干什么?这是公家的东西!”

也就喊了这么一声,只一声……她就倒下了。汹涌的人潮把她挤倒了。她的脚绊在了门坎上,身子半悬空着向后倒去,头一下子磕在了水泥地上!接着,人们像洪水一样地压过来,那些脚全踩在了她的身上!……

一会功夫,突然有人炸喊:呀不好了,踩死人了!踩死人了!……于是,人们“哗”一下,又潮水般地退下去了。

就在这个晴朗的早晨,李尚枝慢慢地爬了起来,紧接着,她嘴里喷出了一口鲜血,随着这口血,她嘴里又吐出了两个字:“公家……”她大约一直渴望能给“公家”做点事情,她也终于为“公家”做了最后一件事情。所以,当她再次倒下的时候,她脸上似乎是笑着的。见了血的脸庞,像是艳艳地红了,嘴角扯出了一丝笑容……是啊,她是“公家”的人了。

此刻,不知谁嘟哝了一句:啥尿“公家”,都股份制了,还“公家”?真是资本家的乏走狗!

可是,这话她已经听不到了。如果听到……她一定很伤心。不过,她也真把这些人吓住了。人们是来要账的,谁也不想惹麻烦……人们望着倒在地上的李尚枝,天哪,她的肚子被踩破了,那血汩汩地流着!一时,人们都傻眼了,一个个惶惶地向后退去。

片刻,警笛响了……

这一片混乱景象,陶小桃是半小时后路过这里才看到的。这时候,警察已经把整个商场围住了,拉起了一道黄色的警戒线……她只听见人们乱嚷嚷地说:拉走了,人已经拉走了。

于是小陶赶忙跑到对面的东方商厦,一进门就急煎煎地说:“——金色阳光出事了!”

上官默默地说:“我知道了。”

小陶望着上官,心一酸,说:“我心里不好受。人围得一群一群的,破口大骂……”说到这里,小陶竟哭了。

上官不语。

小陶断断续续地说:“上官,咱们毕竟在金色阳光干过……任总,也不是个坏人……咱们帮帮他吧?”

上官默默地说:“怎么帮?”接着又说,“——我恨他。恨死他了!”说着,眼湿了。

尔后,两人就那么相互看着,久久不说一句话……终于,上官说:“小陶,你先摸摸情况。我去,见见……刀总。”

老刀觉得他到了购买“名声”的时候了。

他挣了那么多钱,为什么不能在这人世上制造一些“动静”呢?钱是一种声音,你老把它捂在口袋里,别人怎么会知道,你得让他响!

所以,这段时间,老刀一直往北京跑。往北京跑的原因是他想找一个写手。他听人说,北京写手多,且多是大牌,他想找人把他的经历写下来,好流传于后世。一个挖煤的,三代苦出身:他爷名刀二,他爹号刀疤,他叫刀九,大名刀金光,能走到今天,这里边当然有光宗耀祖的意思。现如今,老祖坟上也该冒冒烟了。

在北京泡了些日子,又听说这年头电视剧厉害,一写就火,写谁谁火。你看那皇帝,过去谁知道,现在连收破烂的都知道“康熙”了。于是又想一举两得,既出书又搞电视剧……怕什么,不就钱么?北京人说,一不小心,还赚他一把呢!于是又跟影视圈的人泡了一阵子,说话间就开了大眼界。有些词儿,有些事,他还真没听过、没见过。比如老莫,比如三里屯,比如王府饭庄,后海谭家菜,地安门烤肉季……虽然有的地方一坐就是上万,但那钱花得值。很多新观念,新思维啥的,就在人家那舌头上拴着,一词儿一词儿往外蹦,还夹着些洋文,真是开了眼了。

这次从北京回来,老刀有了很显著的变化。过去就一寸头,一俩月还不理一次发呢。现在不同了,三五天就得理一次,不是剃头,是美发,他知道注意形象了。再就是不听戏了,让人弄了些西洋音乐,闲的时候也“浇灌浇灌”。“灌”了两天见灌不进去,就改听流行音乐,觉得还行。再就是无论买了多贵的西装,回来一定要把袖口上的商标剪掉,现在也该讲究讲究“品位”了。再就是喜欢穿白衬衣,穿白衬衣显得整洁,袖口是一定要扣上的,虽然还很不习惯。什么是贵族,那是靠品位来养的,养尊处优么。

上官来见老刀的时候,就觉得不认识他了。她说:“咦,去北京一趟,怎么就变了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