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这是一个黑色的星期五。

下雪了,雪一连下了一天一夜。风像刀子一样,呜呜地刮着,冰雪封住了所有的道路,放眼望去一片皆白。

这样的天气,按说是不该出门的。可刚刚北上归来的任秋风,却又要南下了。机票已经买好,他是不得不去。他要去上海。

冬天是销售的旺季,离年关还有两个月,这是商场最火的时候。任秋风心急如焚!可是,由于雪太大,高速公路封了。为了赶这趟飞往上海的班机,他只好改走301国道。高速路这么一封,所有的车辆都挤在了301国道上。301一下子显得拥挤不堪。路滑,车多,没有人不急。一时,车辆相互抢道时,就像是乱了营的牲口,到处都是汽车的喇叭声!可纵然这样,最后,路还是堵死了,一步也走不动了。

一阵喇叭响之后,司机骂了一句什么,探了探头说,前面撞车了。一时间,所有的车都熄火了,一片骂声。这时候,任秋风突然说,人困在车里,像不像蛹?尔后他又说,等吧,只有等。说完,任秋风闭上两眼,再也不说一句话。他连着几夜没睡了,很想趁机打个盹,可又睡不着……

在他的办公室里,那个巨大的地球仪还在旋转,那些小旗还在地球仪上插着,可他所领导的运转机制却有些失灵了。近段时间,金色阳光集团的连锁经营出现了一系列的问题,可以说是处处告急……一时间,把任秋风弄得焦头烂额。他怎么也想不到,短短两年多的时间,他那宏伟的蓝图才刚刚铺开,就一下子陷入了困境。

首先是天津告急:一个营业面积近七千平方米的大型连锁商场,月营业额竟然不足一百万,连交水电租赁费都不够……这不是胡闹么?

当任秋风坐飞机赶到那里的时候,发现这么一个挂有“金色阳光”字样的商场,居然冷冷清清?!那些新招聘的营业员素质很低,站没有站相,走没有姿态,接待顾客没有文明用语,甚至还有人在上班时间扎堆……任秋风在商场里走了两圈之后,见一清洁工躲在卫生间里打瞌睡。他在那个清洁工面前站了很久。一直等到这人伸了个懒腰,擦了一下流到下巴上的涎水,才发现他面前站着个人。也活该这人倒霉。这人一看站在眼前的这个人气度不凡,慌忙站起来,有点迷瞪地望着任秋风。任秋风小声说:“醒了?要是没睡醒,回去接着睡吧。”这人还是有点迷瞪,说:“你,干嘛的?”任秋风说:“我就是接替你扫地的,把笤帚给我吧。”说着,一把把笤帚从他手里夺过来,喝道:“你能把尿卖出去么?你连自己都卖不出去!”

尔后,任秋风拿着那把笤帚从步行梯的四楼一直扫到了一楼,连台阶上的一口痰,他都是亲自蹲下来擦的。就在任秋风扫地时,这家分店的总经理匆匆赶过来了。他吓得战战兢兢地,一直跟在任秋风的后边,连话都说不清了。有几次,他小心凑上去,说任总,让我来吧?我扫。你罚我吧,让我扫。任秋风就是不理他。分店的总经理从四楼跟到了一楼大堂,像个孙子似的,可任秋风仍然不理他。一直熬到商场打烊的时候,任秋风才对着他的脸摔了一句话:“从明天起,停业整顿!”

分店经理苦着脸说:“这,这不好吧?能不能边整顿边营业?……”

任秋风说:“不行!再这样下去,牌子都砸了!”

当天晚上,任秋风连夜打电话,紧急抽调省内金色阳光本部三十名素质好的营业员,让她们火速赶到天津,给这些新招的营业员做示范。为了不耽误时间,任秋风一道命令,这三十名营业员全都坐上了波音737,她们是坐飞机来的。她们来到之后,统统被安排在附近的一家三星级宾馆里,集体吃集体住。尔后,从列队、升旗;立正、走路、文明用语开始……整整训练一个星期。在会上,任秋风恶狠狠地说:“金色阳光是一块金字招牌,是咱们最大的无形资产。在商场荣誉面前,就是要不计成本,不惜代价!谁敢败坏商场的牌子,我就敲他的饭碗!”

临走那天,任秋风亲自参加了金色阳光天津分店的升旗仪式。天津不是中原,天津人起得晚,所以来看升旗仪式的人并不多,且多是一些晨练的老人。围观的人也是三三两两,有的看上两眼就走了。况且,天津又是个盛产“卫嘴子”的地方,大约是三教九流见得多了,不管什么样的事都要评说几句。那口气很不以为然。有的竟说,嘛一个商场,不好好卖东西,搞这些花架子干嘛?有的说,嘛?你说干嘛,这叫有病!有的接上说,有病看病,嘛(精神病院)不在南郊么?这叫嘛?……这一连串的“嘛”,能把人气死!任秋风站在那里,听得清清楚楚的。可他仍笔直地站着,脸上一片近乎悲壮的凝重!

不过,在登机之前,也许是为宽他的心,那天津分店的总经理打电话告诉他说,商场的经营开始好转,人流量上来了。他问多少?那边吭吭哧哧的,也说不出个具体数字来,任秋风一生气,把电话挂了。

可是,他刚从天津回来,屁股还没坐热,上海又告急了!任秋风听到消息后,气得把指头都敲肿了!于是,他吃了几片药,又匆匆去赶开往上海的班机。

任秋风是在机场碰上上官的。

在候机大厅里,透过那宽敞明亮的大玻璃窗,任秋风的眼风扫到了一个女子。这女子的背影让他觉得非常熟悉,她穿着一件红色的风衣,走得像一团火,很于练地推着一个行李车,那行李车上高高地摞着十几个特制的箱子。她一次一次地从他眼前走过,一连推了三趟……这是谁呢?

突然,任秋风站起来了。他撇下他的秘书,随口说等我一下。尔后大步地追了出去。他跟着她,隔着玻璃走了很久一段,尔后,他明白了。于是,任秋风快步从候机厅里走出来,拐了两道门,追上了那个推行李车的女子。他站在她的身后,说:“是上官么?”

上官云霓扭过头来,看见任秋风的那一刻,竟有些激动,她说:“呀,你怎么在这儿,出差?”

任秋风望着她说:“我一直在看你。看你一趟一趟的,这是干嘛?”

上官说:“我要说,我卖鱼呢。你信么?”

任秋风说:“我信。你,比以前踏实多了。”

上官菀尔一笑,说:“我就是卖鱼呢,这是空运来的海鲜。”

任秋风四下看了看,说:“怎么就你一个人?”

上官说:“她们都在外边呢。”

任秋风长叹一声,感慨道:“你还是这么能干。”

上官说:“能干什么?也是慢慢学的。第一次运了二十箱,只活了一条。一查,结果是跟香料装在了一起,全熏死了。所以,这几趟,我每次都亲自跟机。我现在跟鱼一样待遇,鱼坐飞机,我也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