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4/7页)

在北京,陶小桃与爱人靳永强的感情上出了问题。

谁都想象不到,陶小桃到北京后,一直窝在一个租来的、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里,给靳永强做了七个月的饭。

这时候,靳永强的博士已上到了第三年,眼看马上就要毕业了,可他的博士论文却一直通不过。所以,他非常的焦躁。他给陶小桃写了很多信,信的末尾都是快来吧,你快来吧。可陶小桃来了之后才发现,身为博士研究生的靳永强生活非常困难,几乎到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程度。他家是四川农村的,家景原还说得过去,但把一个娃子从大学生供到博士需要十年的时间,这对一个农民家庭来说,已经到了砸锅卖铁的地步。陶小桃的到来,成了靳永强的及时雨。

这些年,陶小桃是挣了一些钱的。她为爱情而来,自然是倾其所有。来到北京的第二个天,陶小桃就开始学着下厨做饭了。开始的时候,他们也经常出去吃,到后海,到三里屯……可一月下来,房租费、水电费加上花前月下的费用,竟花了五千多!可这五千多,靳永强从来没有掏过一分钱。他没有钱。他说他有一肚子学问,却没有钱。陶小桃是理解他的,她发现这是一个很爱面子的人。所以,从来不跟他提钱的事。只是再也不敢轻易提出去吃饭了。她开始精打细算,出门买菜时也跟小贩们讨价还价。另外,他每次出门前,在头天晚上,陶小桃都会在他的衣兜里偷偷塞上一些钱。这后来也成了习惯,靳永强每次出门都会下意识地按一按屁股上的后兜,这么一按,他就满意了。会回过头来,抱着她亲一下。有一次,陶小桃大约是忘了给他塞钱了。靳永强出门时什么也没说,就勾着头走了,只是一天都不说一句话。陶小桃问他怎么了?他说没怎么。问得紧了,他说头疼。可小陶关切地去摸他的头时,他却粗暴地把她的手打掉了。这一晚,小陶哭了。过了一阵,他又来哄她,说对不起哈,我心情不好。她问他,是论文的事?他说,不是。她说,那是什么?他说,没什么。我一个穷书生哈,还能有什么?这时候,小陶才明白,出门时,她忘了给他装钱。小陶也替他难过。是啊,一个大男人,出门怎能没有钱呢?

在北京,离了钱寸步难行。当两个人的日子由钱来编织的时候,生活上就出现了很多漏洞。小摩擦是天天都有的。两人从来不提钱,甚至不说与钱有关的一个字,但其根源都是因为钱。钱像是一把锯,常常,悄没声地,就在心上拉一道小口子,汩汩流淌着带血气的焦灼。靳永强当然喜欢吃川菜,但川味是要各种佐料齐全的,所以无论多么努力,小陶总是不能达到靳永强的要求。这人,不高兴了他也不说,让你猜。在北京的这段时间里,小陶没有上街买过一次化妆品,她把能省的,都省下来了。有一次,小陶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说你怎么成了一个小伙夫了?不过,小陶也常常在心里鼓励自己,屋里没人时,她会大声说: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国庆节那天,靳永强跟小陶商量,说小陶做的鱼好,想请导师吃顿饭。小陶说,导师什么没吃过?去个地方吧。靳永强想了想说,行,就去一哈。小陶说,也不能太差了,后海?靳永强闷闷地说,行,就后海哈。小陶看他勉强,说要不去老莫?你不说宋老喜欢西餐么?靳永强说,他在莫斯科呆过五年,往下就不说了。老莫很贵,他们都知道老莫贵,还要提前预订,可往下他们两人都不说了,一说就有可能碰到那个字。这样,就苦了小陶了,她连莫斯科餐厅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只好趁靳永强上课时,自己一路跑着、打听着去订座……待一切订下后,临去之前,靳永强突然说,有件事我得给说一哈。小陶说你说。靳永强说,导师哈,喜欢喝红酒,他喝酒时有个毛病哈,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小陶看着他,等他说下去。靳永强吞吞吐吐地说,导师有个小毛病,见了漂亮女孩哈,只要喝两杯酒,喜欢扯手手,拉人家的手,不放……小陶就看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你的意思是?靳永强说,拉一哈就拉一哈,拉拉手哈,也没别的,顶多来一吻手礼。接着又说,你别穿裙子,他喝醉的时候才拍腿哈,我不让他喝醉。这时候,小陶望着他,说你把我卖了吧。他说,这可是你说的,就把你卖了。这当然是一句玩笑话。

后来,在老莫,他们很节约很节约地花了一千七。导师西装革履,满头银发,看上去风度翩翩。可导师的手却黏乎乎的,像蛇。他坐下不久,就抓住小陶的手说,南方人吧?手这么嫩这么白,我可以吻一下么?这时靳永强像个太监,在一旁怂恿说,这是俄式贵族礼节,亲一啥亲一哈……好在就要了一瓶红酒,导师还有些分寸。到十点钟的时候,靳永强出去了一趟,回来说,刚才师母打了个电话,说别让老师喝多了。导师噢了一声,看看两人说,年轻,真好啊!这才站起身……出了老莫,送导师上了出租,尔后他们步行回家。这也是陶小桃进京以来第一次逛北京城。

十月的北京,天已不那么热了,夜凉凉的,十里长安街可说是火树银花,一片灯的海洋。不尽的车流就像是火海里的游船,灿烂无比。车流哗哗地响着,走在路边上,他们就像是被那灿烂辉煌所抛弃的小岛,显得孤零零的。只有身在北京的外乡人,才会有这种感觉。靳永强一路拥着她走,不时小心翼翼地这里那里指给她看……走到人少些的地方,他忽然就蹲下来,说背一哈。我背你一啥。陶小桃明白这是他表达歉意的方式,就让他背一哈。小陶心疼他,背一段就自己下来走,说我想走走。就这么走一段、背一段,把小陶心里的淤积化解了。当晚,他们一直到十一点半才走到家。到家后,靳永强把自己往床上一扔,骂道:格老子,那龟儿子的真不是东西!

此后,靳永强就很少回家了。他找各种理由,论文答辩哈,导师要他帮着查资料哈……一直“哈”到了刮大风的那天,她还被“哈”在鼓里。

在这一段时间里,小陶几乎成了北京的胡同串子。每到傍晚时分,她就一个人在七拐八拐的胡同里走,是一个人走。这里有各种卖小吃的摊摊,也都是从外地来的京漂一族……他们都认识她了。卖油条的、卖豆浆的、卖煎包的……她一次次地从他们的摊边走过去。见他们都忙忙碌碌的样子,心里很酸,很空。人们也都看出来了,她来是接那个人的,她一趟一趟地走,就为等那个人,可她常常失望。有时候,走急了,也闷急了,她会步行跑到学校去,可到了大学里,她却又失去了见他的勇气。也许,他正写论文呢。也许,他正在图书馆查资料……不能打搅他。她只是在学校里走那么一圈,看校园里的灯光,看树,树下有双双对对……尔后,又独自一人怏怏地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