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5页)

闻记者很干脆,他把烟灰一弹,说:“反映情况?出门向左,找信访处。”说完,仍继续吞云吐雾。

任秋风说:“这事跟您有关,我们必须找您。”

“找我?”闻记者先是把交叉着的两只脚收回来,尔后却又更舒服地伸开去,“叭、叭”两只皮鞋重新落在办公桌上,仍是半仰半躺地弄出一个更舒服的姿式,脸儿都不扭。

这时,江雪耐不住性子了,说:“对,就找你。”

闻记者听到一位女士的声音,这才扭了扭脸,闷闷地说:“找我是吧?那你们等着吧,我正赶一篇稿子……要不,明天吧,明天。”

江雪刚要说什么,任秋风扯了她一下,说:“那好,我们在外边等你。”说完,拉上江雪退出来了。

可就这么一等,整整让他们在过道里等了四个小时……等到八点钟的时候,天已黑透了,整个报社的人也几乎走光了。这时候,江雪耐不住性子了,她是替任秋风难受,说:“任总,咱不等了。豁出来,让他登去,随便!”

任秋风也不解释,只说了一个字:“等。”

一直等到当晚十点钟的时候,那个门开了,先是烟雾腾腾的,尔后,这位闻记者伸着懒腰,像个病猫似地从屋子里走出来。当看到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很吃惊地说:“哎,你们,怎么还没走啊?”

任秋风说:“你不让等么,我们一直在等。”

到了这时候,闻记者脸上才有了一丝不好意思地表情,说:“你们,还、真等啊……”说着,他这才重新打量了二人,点点头说,“我的确是赶一篇稿子。好吧,进来吧。有话快说,我只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

两人进门后,任秋风先递上自己的名片,尔后又拿出那篇稿子的复印件放在桌上,说:“闻记者,这篇文章是您写的吧?”

闻记者看了一眼,大咧咧地说:“不错,这稿子是我写出的。怎么了?”

任秋风说:“我们认为,这篇文章有不实之词,与实际情况有很大出入。所以,想给你反映……”

闻记者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十分傲慢地说:“什么不实之词?我告诉你,这是我本人,亲自采访的。这篇文章,谁说也不行,必登!里边的每一个标点都不能动!”

任秋风仍然耐着性子说:“闻记者,你听我把话……”

可这姓闻的根本不容他多说,他把手里的烟嘴一横,再一次打断他说:“我送你四个字:文责自负。这稿子是我写的。我的笔名:问天。你要认为有不实之词,费什么话,告我去吧!”

往下,任秋风看越说越僵,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郑重地说:“闻记者,我们之所以来,是出于对你的尊重。我们以为,你是一个正直的人。所以,我们想给你反映一下情况,也只占你十分钟时间。我们讲了之后,你如果坚持要发,那是你的事。至于诉诸于法律,那是下一步……”说着说着,任秋风的口气也硬起来了。

这时候,闻记者愣了一下,用自嘲的、很刻薄的口吻说:“我正直么?一个爬格子的虫,蚯蚓一般活着,谈不上正直不正直。”

此刻,任秋风见是个机会,马上说:“江雪,你把当时的实际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闻记者,不要漏掉一个细节。要实事求是,不夸大也不缩小,是什么就说什么。——说吧。”

现在,江雪终于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于是,她调动了所有的心智,话语轻轻地,就像羽毛一样地,尽量不刺激人的神经,却又很清晰、生动地把话送进了对方的耳朵。她如何从一百六十八家宾馆查起;如何在寒风中一家一家地寻访井口先生;找到后又是如何说服他的(只有一点,拿到对方报表的事,她隐瞒了)……一件一件说得声情并茂,真挚感人。

听了江雪的陈述,一向自负的闻记者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他觉得,这件事的确是有些莽撞了。当初,邹志刚找他的时候,是出于义愤,是打抱不平,他是有正义感的。可现在,问题复杂化了,人家找上门来了,且有理有据……可那边呢,说白了:是吃了、喝了、洗了、按了,而且还拿了人家的润笔费……这怎么办呢?

任秋风看他犹豫了,接着说:“闻记者,竞争是有,但无恶意。这件事,我已向主管商贸的皇甫市长,廖局长做了汇报,他们都不同意发表这篇文章……况且,文章一旦发表,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闻记者白了任秋风一眼,那意思是:你别拿-卜头压我,我也不是吓大的!我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没经过?肉,从任何一个地方割,都是烂的!紧接着,他动了一下身子,漫不经心地说:“我这篇文章,很客观嘛。也就是对不正当竞争发表一些看法。对事不对人,抨击一下社会上的不正之风。仅此!哼,他说不发就不发了?我实话告诉你,东方不亮西方亮,我的文章,全国任何一家报纸都可以发!”

这时,任秋风突然说:“江雪,你出去一下,让我跟闻记者单独谈谈。”

江雪看了任秋风一眼,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出去了。

等门关上后,任秋风问:“闻记者,你有女儿么?”

冷不防地,问了这么一句,闻记者下意识地跟着说:“有啊。怎么了?”

任秋风说:“那,往下,我可要跟你打官司了。从明天开始,我就写一诉状,告你诽谤罪。从你文章登出来的那天起,我将把官司从市里跟你打到省里,从省里打到中央,一直打到胜诉的那一天……另外,从明天起,我就去找你们总编,尔后再找新闻出版局,我要一个一个找,一级一级地找,我要让所有的人知道,你这个人,品质是很恶劣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么?因为,你也是有女儿的。假如说你女儿光明正大地做了一件事情,晚上去见了一个人。我要写篇文章,说你女儿‘在夜半时分’,‘哧溜一下’,‘钻进’了某个日本男人的房间……不知你这个做父亲的,做何感想?这就是一个‘父亲’的客观?在我们没有向你反映真实情况之前,你可以说是出于正义,是受了人家的骗。但你知道真相之后,再这样做,那我就理解为,你是下作、低级,你不配做一个父亲!所以,我要告你!”

此时此刻,闻记者被这一顿排炮打得有点发瞢。他愣愣地望着任秋风……可他仍不打算认输。他嘴上说:“好,好,你告,你去告。我不信,你们做事,就那么干净?……”可他说话的语气,已明显有了变化。

任秋风说:“我当然要告。我还告诉你,一旦造成不良影响,江雪出了什么问题,假如她自杀了,跳楼了……那么,你将为你这篇‘春秋笔法’付出一生的代价。我们也将以恶治恶,以牙还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