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六章 聚歼(第2/5页)

”桂珍姐,这几年,你怎么老成这样?是不是有什么病呀?“

桂珍像触动了心事,眼圈一红,说: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病,老觉着心口像压着块大石头似的。……大妹子,说实在的,我怕活不长了。“

桂珍说着流下泪来。

”唉,你怎么年轻轻的就说这话!“金丝说,”你还是叫我大哥请个先生看着才好!“

”还请先生看?他巴不得我早死哩!“桂珍拾起衣角拭着泪说。

”唉,他怎么会有这个想法?“金丝说,”你们两口儿以前感情不是挺好吗?现在日子过好了,对你应该更好才是。“

”才不是这样呢,金丝。“桂珍气愤地说,”要说以前,感情是挺不错的。可是自他跑买卖,有了钱,就把我不当人看。动不动就是:你这个蠢东西!你这个死土鳖!你这个榆木疙瘩!有一回,他请人吃饭,我给他忙活了一天,饭都没顾上吃,他连问都没问。可是有一回我忘了喂他那只狼狗,他就瞪着眼说:你这人就是不安好心,成心想把我的狗饿死!说着就摔了我两耳刮子,打得我顺嘴流血。在他家我真还不如一条狗……“

说到这儿,她用双手捂着脸哭出声来。哭了一阵,又接着抽抽咽咽地说:”我在他家真是坐大狱呵!他给我规定了三条:第一条不准我出门;第二条不许人来串门;第三条不准我跟乡亲们说话。有一回,我出去使碾子,跟来凤说了一会话儿,回来他就追问我:你跟她说什么了?你不知道她跟杨大妈是一伙吗,我说:我是你娶来的,不是你买来的,我说什么你管不着!一句话惹恼了他,抓住我的头发就往墙上磕,还恶狠狠地骂:过去的女人讲三从四德,现在的女人都成了小霸王了。到了晚上,还把我扔到院里,不让我进门。整整冻了我一夜,那是十冬腊月天哪,金丝……要不是我还有个小锁,我早跳井死了……“

桂珍说到这儿,放声大哭。金丝一阵火辣辣地难受,急忙掏出手绢,给桂珍擦泪,自己的鼻子一酸,也掉下泪来。

这时候,院子里”啪哒“一声响,桂珍陡然一惊,当是李能回来了,登时吓得面如土色,马上止住哭声。金丝隔着帘子一看,原来是那只狼狗在院子里跳跃嬉戏,把几只鸡吓得飞到房檐上去,扁担也碰倒了。

”我大哥也忒价不像活了!“金丝气愤地说,”咱们老解放区,哪有这样对待妇女的!要搁头几年,咱们把他拉到妇救会说理去。“

桂珍见不是李能回来,定了定神,才接着说:

”还说理呢,他从今年开春起,就跟我要打离婚。他说:你要是有困难,我可以给你几个钱。好狗不挡道,咱们好离好散!“

”他是不是有外心啦?金丝瞅着她问。

“他,他……”桂珍怯生生地把话停住,不敢往下说了。

“你就只管说吧,”金丝鼓励她,“有我们给你作主。”

“我,我……”桂珍眼泪汪汪地嗫嚅着,“他不让我说呀,金丝。我要说了,马上就活不成了……”

金丝再往下问,还是这几句活。再加上时间不早,那女人坐立不安,时时仿徨四顾,生怕李能回来,金丝也只好安慰了她几句出门去了。

她回去向大妈作了汇报。大妈说:

“金丝,这就是成绩。咱们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四次,五次。就像八路军打炮楼似的,非把它攻破不可!”

大妈的烟锅子,在炕沿上磕得乓乓地响。她脸色红润,神采飞扬,就像战争年代,她披着衣服和指挥员们商议军机大事的那种神态。斗争越激烈,她的精神劲儿就越足。她在斗争中锤炼的这个性格,大约是不会改变的了。

几天后的一个夜里,谢家发生了麻烦的事:俊色的孩子生下来了。

屋子里点着昏暗的油灯,窗上蒙着厚厚的棉被,谢俊色躺在床上呻吟。

谢清斋变得异常烦躁,不断地唠叨着:“看,早听我的话,哪有这事!”

孩子不知趣地在床上呱呱地哭起来。谢清斋瞪了谢家婆一眼,凶狠地骂道:“你还不快把他的嘴捂住!还像个没头的苍蝇似地乱跑什么?等天一亮,我看你把他藏到哪儿去!”

“你说怎么办吧!”谢家婆坐在炕沿上,没有主意。

“我早就说过了。”谢清斋说,“要是叫村里人知道了,就得把李能追出来。他也完蛋,咱们也完蛋!快!趁早把他弄死,趁天不亮弄出去一埋,俊色装几天病,也就过去了。别人抓不住把柄,就没有事。”

“我早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俊色在炕上嘤嘤地哭起来,“你把我一块儿弄出去埋了算啦……”

“你那心思,我也早看出来啦。”谢清斋气愤地说,“我原来叫你去搞个表面儿,你就干成真的;我早就叫你把他打掉,你哼哼哈哈地拖到现在;现在生下来了,你又想保住这个孽障。你那心早就变了。李能说跟他老婆离婚,你就信了。你是想跟他过一辈子!你要向共产党投降,你就投降去吧!你爹的仇也别报了。我真想不到受了你这个连累……”

“这都是叫你害的!”俊色从炕上仰起头说,“到这会儿弄得我人不人鬼不鬼的!”说过,呜呜地哭起来。

“唉!”谢家婆把手一拍说,“我看谁也别怨谁了,还是快想个办法吧!”

这时外面鸡叫头遍。谢清斋把腿一拍,就离开躺椅站起来,决断地说:“这不是,天就快亮。我是一家之主,得听我的!”

说着,就走到炕边来抢孩子。那俊色早有准备,推了他叔一把,挣扎着坐起来,把孩子抢在怀里,哭着说:

“我不连累你们!我自作自受!”

说着,下了炕,登上鞋就往外跑。谢清斋和谢家婆一下没有拦柱,已经跑出门去。

谢清斋和谢家婆一下慌了神,气急败坏地喊:

“俊色!俊色!”

“不行,不行,你快回来!”

只听大门呕哪一声,俊色已经跑出去了。谢清斋跳出门就追。那俊色虽是产后不久,身子虚弱,但是一股怒气撑着,竟跑得很快。谢清斋在门限上又跌了一跤,爬起来时,俊色已经出了胡同口,向野地里跑去。

“俊色,俊色!”谢清斋又不敢大声嚷,一路小声喊着,一边向前追赶。一直追到村外,追了小半里路,见俊色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着急地喊道:

“俊色!俊色!你回来,我依着你!”

俊色的脚步慢下来,但是并未停住。谢清斋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