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章 金妈妈(第3/4页)

“大个儿!大个儿!你怎么了?”

大夯一时说不出话,抽咽了好半晌才说出了一句:

“阿妈妮在那儿吃野莱呢!”

郭祥心中也十分难受,用袖子擦擦眼说:

“我们还是早点走吧!”

“这怎么行?”尹大夯说,“你头部、腿部的伤还这么重,怎么能通过敌人的封锁线呢?”

“不不,”郭祥说,“我似乎觉着有点儿力气了,头也没有那么痛了。就是腿不争气,你明天扶着我锻炼锻炼!”

正在这时,听见外面有推柴门的声音。大夯顺着窗上的破洞往外一看,只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戴着平顶窄边的洋草帽儿,留着小日本胡子,已经推开柴门闯了进来。老妈妈也似乎听到了响动,一溜小跑地迎上去,用身子将那人拦住。两个人站在那里说了几句,那人才假笑了一声,勉勉强强地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回头向院子里偷看。老妈妈等那人走远,把柴门紧紧闭上,慢慢地回到屋里。

大夯把刚才的情景告知郭祥。郭祥指指外面,用朝语问:

“阿妈妮!刚才什么人来了?”

“一个地主。”老妈妈面带愁容地说。

郭祥暗暗吃了一惊,又问:

“他来干什么?”

老妈妈比划了半天,郭祥才明白:那地主说自己的猫丢了,到这里来找一找。郭祥心里登时焦灼不安起来,不知什么迹象引起了敌人的怀疑。很明显,敌人虽然走了,决不会就此罢休。如果地主把治安队或美国人勾来,自己的生命事小,老妈妈可怎么办?郭祥想到这里,就说:

“阿妈妮!我们走吧!”

“什么?你说什么?”老妈妈惊愕地扬起了眉毛。

“我们,北面的卡哟!”

老妈妈听到这话,激动地张开两臂把郭祥抱住,用半通的中国话说:

“这个的不行!不行!”她指指自己的胸口,又指指郭祥和乔大夯,“有阿妈妮,就有你们!……办法的我有。”

这天,老妈妈提前做了晚饭,喂了郭祥,又硬逼着乔大夯把两大铜碗饭吃下去。大夯不吃,她就拿起铜勺来喂,弄得大夯脖粗脸红,怪不好意思,只好把两大铜碗饭都吃下去了。饭后,她又找出一条绳子,把被褥捆好。等天色黑下来,就叫大夯背起郭祥,带上枪支,自己顶着被褥,把屋门、柴门全都锁了。自己在前面引路,上了屋后的山坡。

山坡上有两座新坟。绕过新坟,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因为草深路小,小径几乎被掩盖得看不见了。大夯紧紧跟着老妈妈的脚步,穿行在山腰里,向着一条更幽僻的山沟走去。

约摸走了十几里路,在迷离的月光下,看见前面有一座高高的悬崖,上面长着两三棵古松。悬崖旁边是一个陡坡,被长年的流水冲得坡坡坎坎。老妈妈走到这里停住脚步,打打手势,叫乔大夯要小心一点。接着,就攀着灌木丛,上了陡坡。大夯也跟了上去。没提防,有几只宿鸟,从脚下惊起,噗愣愣地飞到山那边去了。大夯不由地打了一个趔绊,定神一看,悬崖旁边,有一个自然洞,洞口有半人来高。老妈妈把包袱放下,叫大夯把郭祥也放下来。两个人就猫着腰钻了进去。大夯划了根火柴一看,里面地方倒不小,完全可以直起腰来,中间还有一块平平的石头,像一盘大坑。老妈妈用裙子拂了拂上面的土,又钻出去,抱了一抱嵩草铺上。接着又展开被褥,铺得平平的,让大夯把郭祥抱进来躺下。

老妈妈临走,抚摩着郭祥的头说:“阿德儿,好好睡吧!关系的没有。”说过,慈祥地笑了一笑,就出了洞口走了。

第二天天还不亮,老妈妈就把饭送来。还拿来了两个铜碗,两把铜勺儿,一把沙壶。饭和酸菜都很多,足够一天吃的。沙壶是供他们烧水用的,这个洞子角里就不断地滴哒着清冽的泉水。老妈妈为了在天亮以前赶回,没有停多久,就下山去了。

“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郭祥心中想道。“阿妈妮一早儿就送了饭来,她想必过了半夜就得起床。做了饭,又得摸着黑,爬山过岭。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何况阿妈妮已经这么大年纪,长此下去,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呢?……”想到这里,他的泪蛋蛋就滚到枕头上去了。再加上洞子里叮咚叮咚的滴水声,也更使他难以入睡。

大还没有大亮,大夯就轻轻地起了床到外面观察动静;刚转回来,郭祥就挣扎着坐起来说:

“大个儿!老这样子可不行呵。你今天扶着我走几步吧!”

“连长,”大夯笑着说,“叫我看还不行呢。”

“怎么不行?”郭祥说,“老这么躺着,就是块铁也生锈了。”

大夯从洞角的水汪里,舀了半铜碗水,给郭祥湿了手巾,让他搽了擦脸。郭祥显得更精神了,扶着大夯,就要下来。大夯劝他不听,只好用力搀扶着。哪知他的左脚刚一沾地,疼得“哎哟”了一声,差点儿跌到地上。脑门上的汗珠子也乓乓地落了下来。

“逞强不行呵,连长。”大夯轻声地埋怨着,“老百姓常说,伤筋动骨要100天呢。”郭祥一时无话,只好在铺上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哪知进洞的第三天又出现了意外情况。

这天早晨,老妈妈没有来山上送饭,郭祥他们还以为有事误了,并不在意。可是晌午过后,大夯出去望了多次,也不见踪影。郭祥就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天黑以后,他正要派大夯前去探问,老妈妈来了。她把盛饭的瓦罐往地上一放,一面喘气,一面抱歉地说:

“阿德儿!把你们饿坏了吧?”

郭祥划了根火柴一看,见老妈妈头上扎着绷带,白衣上还有几缕血迹,吃惊地问:

“阿妈妮!出了什么事了?”

老妈妈摇了摇头,笑着说:“没有什么,你们快点吃吧!”

郭祥和大夯,都着急得什么似的,向阿妈妮表示,如果不讲,这饭就不吃了。老妈妈才告诉他们:昨天晚上,治安队突然闯到她的家里搜查,问她的儿子是否回来了。最后,没有搜查出什么东西,就把她打了一顿,抢了一些东西走了。

郭祥和大夯听了,心中十分难过。郭祥觉得,自己作为一个革命战士,不能保护人民,反而使阿妈妮受了连累,怎么还能住下去呢?就拉着阿妈妮的手说:

“阿妈妮!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你就让我们走吧!”

老妈妈听郭祥又说要走,显然生了气,好半天没有言语。呆了一阵,才咕浓了一句什么,接着站起身来,一面撩起裙子擦泪,一面钻出了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