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风雪 第十六章 雪夜(第2/3页)

周仆半晌没有说话,抑制住愠怒,冷冷地说:

“那么,你要求我帮助什么呢?”

“她脱离,我不脱离!”

“你对她印象这样坏,为什么要同她保持关系呢?这是什么问题?”

陆希荣没有即刻作出回答。

“你可说呀!”

“我……_我……”他嗫嚅了半天,仍然没有能够讲出来。

周仆瞪了他一眼,问道:

“那么,你要我作些什么事呢?”

“我要求政委:以党委的名义给她去一封信,指出她这种思想是要不得的!”

周仆已经按撩不住了,但仍极力用平静的语调说:

“不行!”他把手一挥,“这是个人问题,你不要想利用组织来达到你的目的。”

“组织也应当关怀个人哪,政委!”

“组织应当关怀个人,但是个人任何时候也没有权力把组织当作利用的工具!”周仆望着他说,“陆希荣同志,你参加了这么些年的革命,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党员,但是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组织。你把一切关系都看成是个人的利害关系,组织在你眼里不过是可供利用的工具!我对你说,你们的关系能否维持,个人可以商量,组织也可以帮助调解,但是想利用组织这是办不到的!”

周仆显然有些激动,又继续说道:

“同时,我还要奉劝你,在党内生活中,还是要老实一些,不要从个人利害出发,在背后随意地诬蔑一个同志。你刚才谈到,你对小杨的印象那样坏,可为什么又抓住她不放呢?问你,你没有回答。你是不是以为她给你增加了痛苦,你也拖住她,来给她增加痈苦你才愉快呢?”

陆希荣突然改变了刚才毕恭毕敬的态度,满脸愠怒地说:

“好吧,那我们就谈到这里。”他立起身来,“我现在才明白,我俩任何时候都没有共同语言。我还想坦白地告诉你,周仆同志,你虽然可以当政治委员,上级也很重视你,但你并不能理解人,理解人的痛苦,我在你领导下工作是不愉快的、”

他说过这话,哗啦推开屋门,急匆匆地走出去了。

两个小时以后,响起了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

二营教导员李芳亭报告说:陆希荣住查哨时被特务打伤,倒在雪地里。

周仆立刻打电话,命令团保卫股长前去搜查。

过了一段时间,电话铃又急促地响起来。保卫股长要求周仆最好能够亲临现场。

周仆喊起了小迷糊,匆匆披起了他那件旧羊皮大衣,出了门,沿着山径向靠近沟口的一簇人家走去。夜色被雪光照得相当明亮,但是雪很深,山径完全被大雪掩盖住了,没有走出几步,雪就灌到靴筒里。大雪仍在继续飘落,大朵大朵的雪片不断地飞到脸颊上。

周仆赶到二营六连的驻地,陆希荣已经被抬到屋子里去了。大门口站着一簇人正在嘁嘁喳喳地低声议论。周仆赶到跟前一看,这里有二营教导员李芳亭,保卫股长李刚,政治处主任马骏,还有团卫生队的医生和几个担架员。

“特务捉住了没有?”周仆忙问。

“捉个鬼吧!”那个低矮粗胖的保卫股长冷笑了一声,“这是自伤。”

“自伤?”周仆一惊,“确实吗?有根据吗?”

“这种事别想瞒我。”保卫股长摸摸他的少白头,又冷笑了一声,“你去看看,连伤口都是黑的。”

“的确是自伤。”医生也说。

“要搞确实。”周仆说,“这种事可不能马虎。”

“这还有什么不确实的?”保卫股长说,“他还事先伪造了特务的脚印,结果一直是他老先生自己的脚印。……这个怕死鬼还真是煞费心机哪!依我看,他还是没有经验。”

周仆怒火上升,推开院门,大步闯到屋子里。

陆希荣长长的身子蜷曲在地上,正在大声小声地呻吟。一看政委进来,哼得更起劲了。

“政委呀,政委呀,”他带着哭腔喊。“我这个人怎么这样倒霉呀!……眼看新的战役要打响了,我下定决心要进一步地考验自己,洗刷自己的错误。没想到狗特务一枪就把我扣倒在雪地上了!”

周仆弯下腰往他的裤腿一看,果然腿肚子上黑乌乌的一片。

“我,我真倒霉呀,政委,”他还在喊,“我真想不到呀!”

“你真不觉得可耻!”

周仆厉声地说,把门一关,就走了出去。

“把他马上送卫生队!”他吩咐人们,“处分问题以后另外讨论。”

“他们都不愿抬他。”医生指指几个担架员说。

“让他自个儿走吧!”一个担架员说。“我是干革命来的,不是来抬怕死鬼的!”

“我还怕脏了我的担架呢!”另一个说。

“还抬他干什么‘”第三个说,“这种人你只要让他到后方去,叫他在地上爬他也干。”

人们止不住哄笑起来。

“快抬走吧!”周仆把手一挥,“他不愿革命,就让他走。这种渣子,什么时候都会有的!”

“叫抬就抬吧!”几个担架员抬起担架,嘟嘟囔囔地朝院里走。

周仆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说:

“看起来还是估计不足,想不到他会走这一步。”

“这也难怪。”李芳亭说,“他感到他追求的一切都破灭了。前几天,他降了职来到六连,我就赶快跑去跟他做工作,劝解他,安慰他,他反而说:老李,你别再给我上政治课了,我一切都完了:你们都是前程远大的人,你们就好好干吧!‘……瞧,这是什么话!”

周仆点点头说:

“确实,这是一个个人主义者的毁灭!”

周仆回身向团部走,胸脯里像塞了一团脏东西似地恶心和难受。

走了不远,忽听前面路边有人唤他。是侦察班长老牛的声音。周仆大步赶过去,见雪地里站着三个人,浑身上下都是雪,像二尊白皑皑的石膏像一般。

“你们可回来啦!”周仆抢上去同他们握手。一只只大手,全冻得像冰棍似的。

“没问题啦,政委,没问题啦!”老牛兴奋地说。

“江心也封冻啦?”

“都冻住了!”

“冻得结实不结实啊?”

“结实极了!”老牛说,“我们在冰上爬到江心,江面上的冰咔叭咔叭直响,这里一声,那里一声,我们生怕冰薄,把我们漏下去。后来我们站起来,跺一跺脚,没事儿,跺了好几十脚也没事儿。正在这时候,哧地一声来了一发炮弹,在附近爆炸了。我走过去一看,冰窟窿呼呼地朝外冒水,伸于往下一摸,冰层足有半尺来厚,别说是人,就是大炮也过得去!我们当时真想把这冰背一块叫来给首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