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七(第5/5页)

“哦,她又蹦回台子上去,说出来的话,差点叫我背过气去。不错,公路是我让改线的,免得惊动九泉下的英灵,即使有天大的错,刀砍斧剁,由我去领,跟芦花有什么关系?可是从她嘴里,吐出两个什么样的字呀?二龙,你不要激动,她当着数百乡亲高声喊叫:‘她不是革命烈士,她不是共产党员,是叛徒,听清楚了吗,是叛——徒。’”

于而龙登时觉得一盆污泥浊水,没头没脸地冲着他泼了过来似的把两眼糊住了,天全黑了。

“你不要激动,二龙,都是过去的事了。乡亲们心里是有数的,她说完了那句话后,全场鸦雀无声,紧接着,有好多上岁数的老乡,我亲眼见到的,低着头,拉也拉不住,拦又不好拦地走了。

“也许因为这样,不知是谁在背后出了个招,非要我们这些罪人,当场刨坟毁尸立新功,每人给了一把铁锹,叫大家立刻动手挖芦花同志的墓。

“二龙,二龙,你怎么啦?听我给你讲完。‘要永远记住这个教训啊!’这不是我的话,是那位老红军讲的。他长征没有死,抗日战争没有死,解放战争没有死,十七年建设社会主义祖国没有死,但是,十年前,他背石头给累死了。大口大口咯血,连医院都不让送,最起码的人道主义都谈不上。罪恶啊,二龙,应该说,那都是一代精华呀,活活给摧残了。生者如此,死者更谈不上了。我们一齐在挖芦花的坟,那位老红军讲:‘记住啊,江海,要永远记住这个教训。我们党走了那么多弯路,受到那么大损失,有时并不是失败在敌人手里,常常就是这样一锹一锹地,自己动手毁灭自己啊!’二龙,想到芦花最后落到一个暴尸露骨的结局,我们许多同志流着泪离开了她。”

于而龙紧紧追问:“后来呢?”

“后来,还没来得及等我们求人去收殓芦花同志的遗骸,第二天早晨去一看,什么遗骨残迹都不见了,想必是夜间,被那些人扬散了,只剩下一块孤零零的石碑。

“没过多久,我们成了公路工程队的普工,背石头,一天一天地修到了三王庄。那位老红军,一边咯着血,一边对我说:‘江海,我们还能为故人做些什么呢?这块石碑,眼看着要被压路机,推倒埋下去当路基了,咱俩偷偷地把它抬到一边藏起来,留给后人做个纪念吧!总有一天会竖立起来的,反正我是瞧不见了,可我相信,准会有那么一天的。’他望着雾蒙蒙的石湖说:‘雾消去以后,历史,就是最好的见证人了。’可是,二龙,你也别难受。即使这一块殷红色的石碑,也不曾保留下来,老红军病重以后不久,他精心保管的石碑,也失去了踪影。”

“全完了?”

“全完啦!”

“一切一切都没有留下来?”

江海抱住脑袋,痛苦万分地说:“怪罪我吧,二龙,我没有保护住她呀!……”

石湖起风了,浪涛一阵高似一阵。于而龙伫立在湖岸边,敞开衣襟,任强劲的风吹着。此刻,他的心和石湖一样,波浪翻滚,起伏不定,久久地不能平静。

哦!多么严峻的岁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