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第2/3页)

我觉得这真是巧极了。

“服侍他的人给总裁打了电话,我们就赶紧跑去了……”

我看着小白:“这么说你那天见了他?”

“嗯……那是第一次。总裁以前从来不让我跟上,这次是个例外。反正他都是那么老的人了,说起来也没什么……反正总裁这次没有阻拦我,他大概是考虑工作需要吧,身边的秘书总不能一直躲着集团里的老祖宗吧!以后有个什么紧急事情,说不定还要我来处理呢。再说长了也就习惯了,这几个服侍他的人不都是女的吗?这样一想也就无所谓了。说白了,无非就是‘嫪们儿’糊糊涂涂不成样子,有时候行动怪怪的,不穿衣服。总裁提前给我打了预防针,说到时候不准乱叫乱跑,好好待一边,别吓着了老祖宗。我说放心吧,一定做到。就这样,我去了我们那个橡树路的大宅……”

“这是第一次?”

“是的。有了第一次,以后再去就自然了,他身边那些服侍的人也习惯了。就这样,我真的看见了‘嫪们儿’!

“那天我们总裁心急火燎地领我去了,直奔‘橡树路’老宅那儿。我出于好奇,也暗中注意过那个建筑,知道‘嫪们儿’住在里面,但就是没人见过他。这是由几条小街环起来的宅子,院子也不小,里面有树林、主楼配楼什么的,就跟橡树路上的这幢差不多。只是树木不高不密,它们要长大总得再等几年。我以前远远看过,集团保安人员不让离得太近。这次跟上总裁进入这个地方,心上还蛮紧张呢……院子也有把门的,他见了总裁还要打敬礼。大院里平时有六七个人,四个女的轮换着伺候‘嫪们儿’,其余人打扫卫生什么的。听说开始的时候找的女人都是个顶个的人尖儿,长得好,还得特别听话。总裁说了,长得不好看的女人要心灵手巧原本也难。可是后来不得不改变一下,就因为有的年轻人虽然长得好,可是不够耐心和安心,老想往外跑,去宾馆或者别的地方工作。总裁就给她们加钱,结果时间长了还是没有用。没有办法,她们怕苦怕累。最后总裁只得重新派了几个年纪稍大一点的女人。早该这样了,你想想,她们要喂他饭,给他穿衣,有时还得给他擦屎擦尿的。‘嫪们儿’这把年纪了,也不会在乎女人年纪大小、长得怎样了……

“在主楼门口,总裁问一个看护:‘嫪们儿’这会儿怎样了?他人在哪里?看护沉着脸,说你们要早来十分钟也好啊!他又迷糊了,冷得打抖,没法,又进去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嫪们儿’五六年前得了一种怪病,动不动身上冻得发抖,屋里温度再高也没用,穿再多的衣服也没用。实在没法儿,就按乡间老医生的主意,在地下建了一个很大的浴池,让病人在里面泡——这其实是‘嫪们儿’自己的主意,他年轻时候就有这个爱好……我们直奔地下室了,一级级台阶下去,最后的一道门厚厚的,还挂了棉布帘子。这个地下室大得就像一间会议厅,灯光很亮,还是被水蒸气熏得黄蒙蒙的,眼睛适应了才看得清里面的东西。我做梦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地方啊,离大热水池子不远就是并排几张床,最大的一张肯定是‘嫪们儿’的;床上摆的东西很杂,有各种糕点,衣服,还有小孩儿玩的拨浪鼓、陀螺、九连环什么的……原来‘嫪们儿’太老了,返老还童的人就这样,有时要像小孩儿那样玩一些东西,一时抓不到手里就蹬着腿哭,这是一点都不含糊的。水池子一边有几个小门,那是卫生间和厨房,还有鸟房——里面养了足有上百种鸟儿,光鹦鹉就有大大小小几十只;他特别喜欢猫头鹰,什么样的猫头鹰都搜集,半夜里它们的叫声吓得女看护睡不着。大热水池子是圆形的,围了池子是鹅卵石铺成的一条路——最大的蹊跷原来就在这条路上!谁也想不到这条路下边是空腔子,是一条点火的烟道,可以根据需要把整条卵石路烧热、烧得烫人——那时‘嫪们儿’就在路上跑,越跑越快,以这样的办法治病呢……”

3

“我和总裁站在一边,他细声细气跟女看护说话,就怕惊了水池里的人。蒸气冒得像刚揭开的馒头锅,里边的人一会儿安静一会儿扑腾,就是不见人影儿。我们就等他玩耍够了出来。我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走出池子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因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时间太长了,事情到了眼前难免紧张……总裁小声叮嘱:别大惊小怪的,别喊,惊着了他可不得了,反正就那样儿……话是这样说,我还是紧张。这样过去了大约有半个钟头,一个胖胖的女看护跑到水池边上了,嘴里发出‘哎哎,好孩子慢些,哎哎,好哩好哩……’就从水雾里扶出一个胖胖的孩子一样的人,他剃了光头,个子顶多有一米六左右,别的看不清了。女看护一边哄着他一边往卵石道上走,他一踏上去就跳就叫,肯定是下边烫着了他的脚板!可是让我更吃惊的是这边的总裁马上对一边的人大声发出命令:‘快,再加火!加火!’他这一说,那边‘嫪们儿’叫得更厉害了,跳着跑着,围着大水池子不停地转圈,越转越快,越转越快。他的脚怎么受得了这么烫的卵石啊,听着他像被刀割一样的尖叫声,我都心疼了。他嗷嗷叫,跳,平着甩手,快得简直就像飞一样!这会儿总裁又叮嘱人减火,‘嫪们儿’这才一点点慢下来,越转越慢,直转了十几分钟才停下来。再看吧,整个人儿都水淋淋的,无精打采,一边平着甩手一边走下卵石小道。女看护扶着他,还是像哄小孩儿一样哄他,把他慢慢地像放一件易碎品一样,放到那张最大的床上。整个过程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就怕漏下了什么细节。总裁牵牵我的手,让我也到床边那儿,我真是不好意思。但考虑到服侍他的人都是女的,也就过去了。

“就近一看更让我吃惊了,这哪里像老人啊!瞧他的皮肤火红火红,嫩嫩的;不过不能看脸,那张脸像老核桃一样……女看护给他擦去浑身的水珠,又在他的腋下腹股沟处搽了痱子粉,噼噼啪啪做样子打几下屁股,塞给他手里一个拨浪鼓,这才让他坐起来。我留意了那双脚,真担心已经烫煳了:没有,因为这双脚板就像铁一样颜色,肯定也像铁一样硬。我心里琢磨这人到底有多大年纪了,估计少说也有一百二十岁了——听人说从许多年前,只要一问他的年纪,他就回答‘九十九了’,因为当地有个说法:过了一百岁的是毛驴。他坐着,摇着手里的小鼓,笑嘻嘻看四周的人,不知道认不认得出总裁。总裁抚摸他的身体,还揪揪他的围嘴儿,贴近了说:‘老爸,城里首长给你的信放在哪啊?’‘嫪们儿’立刻用拨浪鼓指指身旁一个女看护。女看护应一声‘哎’,就去一边的小柜子里找出一个大夹子,从中掀开一页念了起来……总裁对‘嫪们儿’说:‘放心爸,咱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