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心(第4/4页)

我愣了一下。

她接着一讲我才明白:岳父因为选举紧张了好长时间,后来人突然一放松,险些垮掉。他病了好几天,新接手的一些活动——也就是说那个老年书法家协会的一些工作,也就没法干。好多人来找他商量事情、请示工作,他都要勉强拖着身子爬起来,跟人家一谈就是半天……

我笑了。人哪,说到底是一种奇怪的动物。这种动物在上帝的眼里也许是最为奇怪的,他们除了丰足的食物之外,还有那么多莫名的饥渴。上帝要满足他们所有的饥渴,简直要绞尽脑汁……我又问了吴敏、小涓和吕擎母亲的一些情况,梅子说她们都很挂念路上的人,“你如果有时间,可要跟他们仔细讲一下啊,不过……你不要讲那么苦,她们会受不住的。”

4

“橡树路”啊,久违的“橡树路”!你历尽沧桑,披挂了那么多的荣耀和屈辱……又一次走进了那个小院,特别是一眼望到了那棵高大的橡子树,心里马上有一阵高兴。岳母仍然那么胖,温温软软的手摸着我的胳膊、头发。在这个小院里,这是真正疼惜我的人。我觉得梅子所有的美好特质都来自母亲——只有偶尔呈现的那种内向和执拗、不愿妥协的劲儿,才来自那个瘦干干硬邦邦的岳父。

岳父真的躺在床上,见了我欠欠身子。还好,看来娄萌并没有把他怎样,一切正常。只是他的脸太黄了。这就是娄萌口里的那位“老首长”梁里,却很少让我想到当年的那个“铁来”。

“我们是来给您庆祝的。”

“那有什么。”他淡淡一句。可我明白那是一种虚伪。不过他的事儿真的可以告一段落了。

他穿上拖鞋,趿趿拉拉地往办公室走去。我跟进去。

他让我坐在沙发上。我发现这里新添的书法作品并不多。看来他写了那么多东西,装裱后参加展览,就为了这最后一搏。我说:“那个老范头……”

岳父眯眯眼睛,用食指轻轻敲击一下桌子:“同志嘛,还算个好同志;可惜就是不好好钻研业务,太能跑上层了……”

我听了觉得那么可笑。

“到最后,他又去找以前的……还好,吕南老对他是不太感兴趣的。”

我知道整个文化大权一直是掌在吕南老手里的。我想那个老范头失败的原因是不言自明的了。我发现在岳父背后的墙上,仅有的几幅新作中,有好几个斗大的“虎”字。这些“虎”有不同的写法,它们竟是那样粗大狂放。其中的一种写法我不敢恭维,而且一看就忍不住要笑——那个字很像一个“屌”字。

岳父见我在端量那个字,就笑着指点:“这个字呀,另一幅挂在宾馆里,有人要出一千元买走呢。”

我忍不住笑了。岳父也笑了。

外面吵吵嚷嚷,我一听就知道是小鹿来了。他在外面叫着。

我赶紧撇下老头子奔出去。

小鹿这家伙虎气生生,可能是由于常常游泳的缘故,皮肤有点儿黑。他穿的衣服比所有人都单薄,这就是运动员的特征。他刚热情了几句就回身喊着什么——原来门外花园里还有一个,他的朋友。他一喊那人出现了:一个小姑娘!她背着一个网篮,网篮里装着一些拖鞋、肥皂乱七八糟的,好像刚刚从外面洗澡回来,脚上也穿着拖鞋,趿趿拉拉走进来。也是一个黑姑娘,黑得让小鹿心花怒放。她的眼睛很大,而且眼角往上吊得厉害;鼻子矮得很,到了尖端那儿才猛地耸起,让人忍俊不禁。小鹿忙着向我介绍她,她并没有把脸转向别人,看来对屋里的其他人早就熟悉了。小鹿说这是他们那个体工队的同事,叫“小阿苔”。

“这个名字真不错。”我说。

小阿苔看着我,天真无邪地、摇头摆脑地笑着。她说话瓮声瓮气的:“大哥呀,我老想见你,这回见着了!”

“我这回也见着了。”

小鹿扯扯小阿苔,他们到花园里玩去了。小鹿夸张的叫声,还有小阿苔沙哑的笑声,一阵阵传进来。

这时候我想:她怎么笑得那么难听?这简直不像是她笑的。梅子在一旁,我问:“他们就是那种关系吗?”“什么关系?”“恋爱吗?”“看你说的,”梅子一撇嘴,“他们那么小,怎么能……”

“你也太小看了别人,不信你悄悄到花园看一下,他们在橡树后面亲嘴呢!”

梅子不高兴了,盯了我一眼。岳父从里屋走出来,慢吞吞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咕哝,像是自语又像是告诉我:“我这一段时间就想改画呀,书画不分家呀……”

岳母在一旁抄着手说:“你爸画了一个大牡丹,那瓣儿呀,水灵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