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哭相随(第3/4页)

太阳偏西的时候,又有两辆大巴摇摇晃晃开过来。我和帆帆几个人都到屋子外边去看。“‘豪(耗)子’这一次要好好显摆一下了。”我说。帆帆手打眼罩看着。那些车子在大门口停下,一些头戴钢盔的人涌下来——我这会儿看清了,这一次是警察!他们一进门就大声吆喝,喝令那些砸东西的人马上停手。有人还想发横,立刻就被钢盔们给戴上了手铐……帆帆嘴里发出“啊”的一声……工人们欢呼起来。

我和帆帆一时看傻了眼。这是真的,那些“豪(耗)子”的人一个个全给押到一边,蹲成了一溜,狂妄神气荡然无存……我和帆帆想过去问问,可是所有的警察全都脸色肃穆,谁也不理。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材魁梧的人摘下了钢盔,露出一头漆黑的浓发,笑吟吟地向帆帆这边走来。帆帆迟疑着,正要迎上去,突然不远处响起了巨大的轰鸣声。

所有人都转过脸去看——看天上—— 一架直升机就在头顶盘旋……

它越飞越低,渐渐能够清楚地看见它的“大鸟”图标!我喊了一声“凯平”,可是轰隆隆的引擎声把一切都覆盖了。它在寻找降落的地方,四周的作物全都给吹得东倒西歪。暴土被搅得扬到了半空,靠近门口的警察和工人吆吆喝喝,他们往后撤着。这只大鸟一点点降低,这时声音更大,地上乱七八糟的屑末吹起来,高秆作物全都打着旋儿。有人一直按着帽子,可是一不小心帽子还是给吹走了……它最后对准了大门左前方的停车场,总算停稳了。

螺旋桨缓缓地停止了转动。一个身穿飞行服的人走出了驾驶舱—— 是凯平!他的身后还跟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提了一个沉甸甸的皮包……

帆帆一手扯着孩子,声音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她在大声喊叫:“凯平……”

我发现凯平从下了飞机的那一刻谁也没看,他径直迎着帆帆走过去……帆帆的泪水哗哗流下来……她抱起了孩子往前走了几步。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晚霞把一切照成了橘红色。帆帆有些迟疑地站在那儿,不再往前走了。凯平大步跨过去,一下抱住了母子俩……

3

“我简直快要受不住了,真是大起大落,这段日子就像做梦……”我叫着凯平,黑影里的他一声不吭。可我知道他并没有睡。我们都睡不着。窗外多么安静,一片秋虫又吵起来——这情景多像一年前,那时也是我们俩,也是这间客房。

经过了一整天的冲撞,农场的事情告一段落。“豪(耗)子”那群人被带走,警察除了个别人留下做善后,也撤走了。另一间客房里安置了另一个客人,就是与凯平一起乘机到达的吴灵。

“……我还是鼓起勇气,向老板从头讲了岳贞黎、我这些年的折腾,特别讲了我和帆帆……老头儿听得很细,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我知道他同情我。这边正激烈的时候,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对老板说不行了,我待不下了,我得赶过去了……老板把‘老豆蔻’叫过来,叮嘱她怎么怎么,要快……就是这样。”

“这太简略了凯平。你得说细发一些,从头说……”

凯平翻了个身,坐起来:“‘老豆蔻’对男女事情一码儿明!她全都明白,对我说一句:‘抓住她,就像老鹰抓小鸡儿。’她指的是抓住帆帆。我想大概当年老板就是这么干的。她说完就给上边一位大秘书打了电话,我就在旁边——她说:‘老板助手的老婆被人欺负了,一帮坏人正在拆他的家。’听听,就这么简单。复杂了人家听不懂。后来老板又与秘书主人通了话,那只是几句问候而已……老板还不放心,让吴灵跟上,立即驾机飞过来,连超越申请空域都顾不得了……”

我忍不住惊叹。我似乎体会了一点什么。“秃头老鹰”——我思考问题时还是沿用这个外号——是个别有魅力的家伙。这一切只能来自人的理解力,来自知识和人性的深度……我问了一句:

“你准备和帆帆走到一起了?”

凯平口气愤愤的:“我多大了!我白白折磨了自己这么久!我于凯平不像个男子汉——什么时候了,别虚荣也别来那些没用的一套,只问问自己的心,爱不爱这个女人、离了她行不行?如果不爱、能行,就离她远些再远些;如果爱,离了她不行,就死死地抓住她吧!这一问,问题就变得简单了!‘老豆蔻’说得一点都没错!我就一股劲地冲过来了……”

凯平说这些的时候,我的胸口一阵灼烫。老天,他问得可真痛快!人生可不就是这么回事!男人也包括女人,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妈的,这个夜晚真够清凉爽快,两个男人在一起说到了真事上了,好啊!我也坐起来,我们都不睡了。我接上问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你还走不走了?还回古堡不回?”

“我不回,这飞机谁来驾?”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你还给‘秃头老鹰’干吗?”

“求你了,别叫那么难听的外号好不好……这个,我白天已经跟帆帆商量好了,我先留在那儿,等老板找到了合适的,就马上离开。我们这辈子就是种一片大农场的人了……”

“如果老板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呢?他用你最顺手,不会轻易放人的。”

“那你低估了老板这个人。他不会那么狭隘,他会找到合适的人。其实我心里明明白白,我迟早要离开古堡的——我最终不可能为一位大资产阶级服务。了解一种生活一种人,我愿意;服务下去,不可能。他多少也明白我这一点。”

我同意。可是我还有新的问题要问。我说:“你觉得老板是你的敌人吗?”

“他这个人不是;他的事业,肯定是我的敌人。”

“人和他的事业能分开吗?”

“能,比如说一个人有时候控制不了自己的事业,这时候他们就分开了——我发现老板也怀疑自己的事业,可是他得让它运转下去……”

“也许有点道理。不过有没有自己动手拆毁自己事业的人?有没有这样大胆的家伙?”

凯平思忖着,点头:“可能有吧,世界大了。不过那要是更有劲的超级家伙,咱这辈子大概遇不到了……”

我们谈着,离正题越来越远了。我最后把话题拐回来,说:“凯平,说真的,岳贞黎败给了你的老板——我生来还是第一次,看到资本怎样让官僚臣服……”

凯平摇头:“反过来也一样,那样的例子更多。这不妨看成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