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3页)

“王美丽。”

是的,它的确是漂亮的,这显而易见。它的身上没有一丝污痕,毛色闪闪,那么丰腴。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它温软的嘴巴。它却在我毫无预料的情状下飞快地吻了一下我的脸庞。

“你现在主要的愿望是什么?”

它低下头:“作为一个女性,除了好好爱一场,还能盼望什么呢?”

我点点头,拍拍它的肩膀,走到了棚子尽头一点:大黄牛一直在喘着粗气。我握住了它的大角。它一动不动。我又拍它的头、抓它的耳朵,它只瞪着一双大眼。

“你不高兴吗?”

它盯着一个地方,说:“这世上,还有比我更憨厚的吗?”

我想了想,说:“那倒也是。”

“可是,”它瞥来一眼,“这有什么用呢?”

“这是一种品质。品质许多时候——怎么对你说呢?并不是为了有用……”

它低头思忖片刻,抬起头:“嗯。不过,我想帆帆了。”

这句话说得太突然了。我想自己得习惯于它们这种思维——直率而诚实,并不绕弯。我说:“那你说说看。”

“我夜里想她厉害,白天稍差一些。”

“一般来说都是这样的,不过你为什么想她呢?你们不是常常见面吗?”

“那也不成。如今不是过去了。如今我们闲着没事干,要在过去,我还能在干活时贴近她……”

它说到这里抬头望望我。我叹了一声。

它的嗓子突然沉下来,压得低低的:“不瞒你说,我摸了她……”

“啊!你,你怎么能这样啊?你的生活作风可真成问题啊……”

它看着我走开,嘴里咕哝着:“作风,作风好的一共才有几个?”

我看到帆帆头上包着那个熟悉的花布巾,正在从牲口棚旁边走过,就迎了上去。几个工人为田里的事拦住她商量,她和他们说完,就转脸往这边走来。“你喜欢它们是吧?”她的声音圆润清朗,使人听了很舒服。这声音与昨天完全不同。我说:“是啊,我会一直看着它们,待上一会儿。可惜现在农场用不着它们了。”“那我也会养着它们——它们在农场一开始出了许多力,是有功之臣。”

我不再做声。因为我想到了其他。

“你怎么了?昨晚休息得好吗?”

“好——我在想,如果这个农场归了别人,牲口再也保不住了,一个个都得卖掉——卖到屠宰场……”

帆帆抬眼去看别处。她不想接这个话头。

“妈妈,妈妈!你看,快看汽车——”小阿贝手里握着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他好像总是在啃同一个苹果—— 一跳一跳跑过来。

我们都听到了刺耳的喇叭声。原来大门那儿来了一辆很旧的轿车,它正在向紧紧关闭的木门喊叫。帆帆望了几眼,脸色一下沉了。她看看向大门走去的工人,又看看我。

门打开了,汽车喘着粗气开到院子当心,稍一停,又迎着我们开过来。

车上下来的是一个光头,上午的阳光耀得他眯起眼睛,他却硬是仰脸去看空中,大概想判断一下时间吧。明亮的光线下照出一张油滋滋的黄脸、眼角几条深深的放射状皱纹。这是田连连!显然帆帆比我认出的还要早,两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衣襟。

田连连好像对我的出现特别惊讶,没有向帆帆打一声招呼,直接就走到了我跟前:“啊,是你啊,你在这儿?”

我们握手。他的手油汗很多。

“我们在小城住了一夜,然后……赶到这里。”他说完回头看车,那上面还有司机。

帆帆盯他几眼,没有说话。

“你常来这里吗?”他又问我一句。这让我感到很不友好。而且,我发现这个人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话多了起来。我明白,当一个人身负重要使命,突然得到重用的时候,才会发生这样的变化。我故意回答:

“是的,我常常住在这儿。我喜欢来这里。”

“唔,嗯,”他开始转脸看帆帆,对方却往一旁走去了。他赶紧赶上一步,回头对我说:“一会儿再聊,我们有事……”

他追上帆帆,帆帆还是没有理他。他随她往院子一角走去了。

我听到说话的声音渐渐高起来。一会儿帆帆竟往我这边走来。田连连还是紧紧尾随她。当他们离我还有一段距离时,田连连突然站住了,放高了声音说:“你停下!我要把话说完……”

帆帆还是没有停步,一直走向我。

田连连竟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拦住了她。帆帆大声问:“你要干什么?”

“我要,和——你——说——话!”他有些急,脸色憋得发红。

“那你就在这里说吧!”

“我要传达——首长——指示!”

帆帆冷笑:“那是你的首长,你别在这里吵……”

“我要个别和你谈——谈谈!”

帆帆绕开他往我跟前又走了一步:“我一个女人家,要有男人帮着主事——我没有男人,有事就得找这位朋友,田连连,你有话就当着他的面说吧!”

田连连皱皱眉,有些迷茫地看看她又看看我。我点点头:

“是啊,连连,你一点都别作难,想说什么就说吧。”

“可是,这……”他挠着光头,又回头看看车子。

“你就是把车上的人叫下来一块儿说也行。”我说。

田连连低低头:“那是司机。那倒不用。嗯,我想想……”

3

帆帆又一次重复刚才的意思,要田连连将带来的“首长指示”当我的面说出来。田连连好像遇到了平生最难的事。他长时间没有答话,一会儿挠头一会儿瞥着四周。我邀请他和帆帆到那间客房里,帆帆走来,田连连也只好尾随其后。这会儿小阿贝从旁边跑过来——刚才他一直用畏惧的目光看着来人,这时摇动着啃了一半的苹果喊着:“啊——啊——”田连连弯下腰,想将他抱起来,他却一歪身子贴到了帆帆怀里。帆帆将其抱起,为他擦掉嘴边的一抹脏东西。

田连连闪闪烁烁的目光看看我,又看看帆帆,声音十分艰涩地说:“阿贝,叫、叫爸爸……”

小阿贝生生的目光盯住他,用力啃了一口苹果,将脑袋趴到帆帆脖子后边。帆帆往上耸了耸小阿贝,说:“你跟大婶玩去吧,妈妈有事要谈,啊!”她贴紧了孩子的脸,待他发出微弱的一声同意,这才将其放下。她转脸对田连连说:“那就快说吧,早说早完。”

我们三个人将门关上。帆帆再次把询问的目光转向田连连。

田连连轻咳一声,不时地瞥我一眼。帆帆说:“不用担心,我说过,他是我朋友,你什么都可以在他跟前说的。你不是也早就认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