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米岛(第4/4页)

要做神仙,就要去静修馆。据说只要好好坚持,功力长到了那一天,人就可以凭空离地,然后随意念在半空里滑动——遇山翻山遇水过水,千里万里倏忽可至。至于死的问题,那就不须讨论了,因为一切尚为遥远,六七十岁就好像一个人刚刚出了娘胎似的,严格讲还是一个新人呢。

如果往右岔开一步,踏上的就是“龟娟之夜”了。人在那里就要经受热怀之炙,快活得死去活来,翻着白眼大呼小叫,最后走上一条不归路,即被那个疯了上百年的女妖精咯吱咯吱嚼了算完。

看来一个人站在这条分岔的青石路上,往左往右,只一念之差,结局也就迥然不同了,真如书上所说:佛魔一念间。

在“龟娟之夜”,鲜花蓬蓬,香气逼人,一群少女一个赛似一个娇艳,初一入还以为个个都是龟娟呢。她们小手如葱,翘翘然指东道西,既温柔又幽默,大眼闪闪如墨。少女穿不惯肥厚的衣装,一个个只不过使一条布绺将高胸一遮,胯部一缠,打着赤脚光着膀子,好比到了混沌初开那会儿,又大方又逼真,直率得很。她们说起话来启动樱桃小口,吐出的内容却是羞煞人了。一个大老爷们初来乍到,有时还真不是她们说荤话的对手。她们先将大老爷们的衣裳扒了,然后就又搓又洗的。他们实在不愿费这工夫,就说:“早洗过了呀。”人家却答:“那不行,那不算,到这儿还得再洗。”他们于是明白:一级有一级的水平,一层有一层的要求,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有个龟娟在等着呢,她是容不得一丝丝秽气的。这样一想也就只好任其摆弄了,憋着气让一盆盆热水从头顶浇下来。哗哗的水声里他们想起了许多往事,忍不住悲从心来,泪水也就流了出来。好在这泪水是和水流掺在一起的,她们一时发现不了。如果水停了还要哭的,她们就要问上一句:“是什么事儿让老总泪水涟涟啊?”他们只好如实回答:“享受一场就要死了,想一想真是划不来啊!”姑娘们听了也就陪上哭,哭过了一会儿,就对在他们耳朵上小声传授一点内部机密。真有效,一经她们在耳边咕哝几句,他们立刻就不哭了。

大约从进入“龟娟之夜”的大门开始,一路要经过五六个不同的房间。这些房间里摆设不同,功能不同,服务的少女也不同。她们有的为他们搓脚,有的为他们剪趾甲,还有的为他们掏耳朵。她们的小手又轻又软,挠上一会儿人就痒得受不了,只好嚷着:“痒死了痒死了!”为了止痒,有的就翻身压住一个少女,大喘粗气问:“还敢不敢欺负大叔了?”少女吓得吱吱乱叫,蹬着腿说:“这可使不得啊!这到了龟娟那里,俺得受大罚哩!”他只好蔫蔫地下来。

跨过最后的一道门槛了,仙乐齐鸣,华灯同绽。一微胖少妇半卧榻上,手持羽扇,半裸半遮,神色坦然。他双腿抖着走向前来,低头问安,竟有些口吃。这阵势从没见过,他一瞬间真的有点后悔了,抬头看看进来的那道门,早已经关闭。他屏气,握拳,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儿。可是当他一抬眼看到榻上那个光艳的少妇,又瘪了。

“何方人士,姓甚名谁?一一报将上来!”少妇使用的是上几辈人操弄的话语。这使他更慌了。他赶紧答:“在下姓李,小名五儿,富家子弟,早年颓唐,后经叔父……”还没等答完榻上的人就笑起来了,原来她是逗他玩儿!这一明白不要紧,他的胆子立马大了许多,只一蹿就跳上了高榻……

体香如此逼人!原来这就是龟娟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一见就是醉眼,醉眼就要蒙眬,蒙眬就要摔跤。他一下没有站稳,一个趔趄跌在地上。少妇把他扶起来说:“我看也实在差不多了,你销魂了不是!我这会儿真是口渴难耐,真是一丝儿也等不得了,你还是闭上眼,委屈一下吧……”少妇说着伸手就去抓他,一把将其攥个铁定。这时候他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股电流从头顶灌下来,两腿一下软了,整个身子像一摊泥一样萎在地上。他跪都跪不住,好不容易才想起那个洗浴少女耳边传授之方,赶忙结结巴巴说:“我交、我交一大笔钱买命——这还不行吗?我用一大笔钱赎回一条小命来,这还不、不行吗?”

高榻上的少妇一时无语。

他又哀求起来,说:“可怜可怜我吧,我家里还有高堂老母……”说着泪水成串,从胸脯上哗哗流下。

少妇大病一场似的,从榻上勉强爬起来,蚊子似的声音哼道:“那就饶你不死吧——不是看上了你那几个臭钱,是看在你的一片孝心,这会儿还记得高堂老母。快滚起来吧,从小门里溜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