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游荡(第4/4页)

接下去他躲躲闪闪不再提那个姑娘,像怕灼伤一样。他问我家里的情况,我就说到了自己的出生地、前不久失去了一片园子的事情。他不住声地叹息:“人哪,怎么也离不开自己的老家。”我偏要问到荷荷,他的脸就红。

“你不想去看看她长得多大了?”

“我……不想。”

“从离开学校再也没见?”

“没有,”庆连扳着手指,“四年多,不,快五年了……”

我鼓励说:“她已经成了大姑娘,随时都会跟上别人的!”

庆连鼻尖上很快渗出了一层细小的汗珠。看得出,我的一句话让小伙子焦虑起来。显而易见,他深深地暗恋着这个叫荷荷的姑娘。

4

第二天庆连没有到地里做活,也没有去煤场。天快黑了他才出现在家里,好像穿得整齐了许多,但肯定是不好意思让我看到这身打扮,只一闪就回到自己屋里。他再次出现时,身上穿的那件好衣服已经换下来了。我想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么他一定是鼓起勇气找那个姑娘去了。果然,夜里我们在一起时,他红红的脸上泛起了少见的光彩。“去了?”他点头。“怎么样?”“就那样。”“那样是怎样?”庆连抿着嘴唇,不好意思:

“嗬,她真的……长那么高了!”

“还是那么漂亮?”

他摇头,盯着我,再一次摇头。

“怎么了?”

庆连咬着牙:“比过去更、更好看了……”

接下来他告诉我,他是去找另一个同学的,他和她在一个村,如今正开一个鱼塘,叫宾子。“我们就在宾子的鱼塘那儿见的,她正和宾子未婚妻在一块儿……我也想学着养鱼……”

我心里祝愿他能如愿以偿——极想帮他,可惜没有机会。我有过不止一次恋爱,那已经是过时的经验了——而且与这种乡村爱情可能大相径庭。我只想让他一鼓作气,别再耽搁;不过究竟怎样才好,我一点主意都没有。我还鼓励他去学养鱼。

庆连从此就不再安稳了。他好像十分焦虑,常常走神,吃不下睡不着,像害了一场大病。有一天他突然举起手和脚给我看:它们在蜕皮。我问这是怎么回事,病了吗?他低低头:“没。不过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总是想人哩……”

“那就大胆点儿。去找她——直接说出你多么想她!”

“那我……可不敢!”

“你不敢,有人敢的——他会抢在你的前边。”

我想往深里刺激他一下,可最后只让他更加焦虑而已,一会儿叹息一会儿搓手。

夜里他总想引到荷荷的话题上,可当我再次催促时,他还是那句话:“我……我不敢。”“她是老虎吗?”“我不敢看……一看就完了!”“怎么就完了?”他有些烦躁地活动着身子,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咬唇,最后说:“我那天一看就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我不去鱼塘了,再也不去了……”

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极度的爱慕和羞涩。这需要一个长长的克服过程——也许直到最后你也做不到,不过到那时候发生什么变故都有可能,那时候你将会后悔一生。我替他着急,又无法施以援手,只好用反话刺激说:

“那就算了吧,索性再也别想了,干脆打消这个念头得了。”

庆连吭吭哧哧,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样我就会、我就会……”

“你就会怎样?”

“会死……”

庆连仰起脸看着远处,大概那是荷荷村庄的方向——我惊讶地发现,他的眼里有一汪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