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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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十几天没有见过一个人,他面对着的永远是石头、石头,各种各样的植物和动物。十几天里换了十几个住处。他一直向着大山深处走去。他没有力气攀援那些高山,总是顺着谷地往前。随着被追踪的感觉逐渐淡漠,他开始考虑寻找一个长久的居所了;还有,就是搞到一些食物。

他背囊里的那点干粮早就吃光了,他差不多用上了所有空闲时间来寻找吃的东西。上一年的松果、水洼边上的香蒲根,一切都被他收集起来。嫩嫩的蒲棒也叫蒲米,有一种清香味儿;蒲根就是蒲草下面的块茎,嚼一下透着甘甜,富含淀粉。他试着把这些块根晒干,然后用石头砸成粉末装在一个小袋子里,用它熬糊糊喝,并掺上野菜。他发现了指甲大小的野桃子、野杏子,上一年结出的无人采摘的野板栗。这些板栗只有极少数可以食用。他在杂草间寻觅那些攀援植物,凭经验知道它们往往有肥大的肉质块根。他小心地在那本珍贵的中草药书上对照,弄清它们的性味。有一次他甚至找到了攀在灌木上的一种摩萝科植物,认出它就是白首乌。他飞快掘出它的块根:大约有十厘米长的一个圆柱形粗根,碰破的地方冒出了浓浓的浆液。他舔了一下,涩涩的,透着一股甘味。

这一天他做糊糊时就把它放在了里边,结果成了一顿美餐。那些干缩在壳里的板栗硬得简直像石头,他用石块把它们砸碎,然后照例掺到糊糊里。掺了板栗的糊糊总是有一种敦厚的香气,掺了白首乌的糊糊则有一股药腥味。再加上野菜,这简直就是一餐难得的八宝粥了。这些日子他最盼望的就是吃一点荤。可他没有枪。灌木下常常飞跑着一些野兔,树上还落着各种各样的鸟雀。有时他也怀疑:一旦真的逮到它们是否忍心宰杀。由于他的食物构成当中野菜总是占了很大比例,所以常常腹泻。他采摘最多的就是咖啡黄葵和木天蓼、地肤、马齿苋等。他对付腹泻的方法就是用粟米草煎水喝。他发现这个办法每每奏效。

他采了很多粟米草,把它们晾干,一直带在身边。他还采了很多可以用来清热解毒的拳蓼、酸模叶蓼。

他千方百计在沟谷里找有水的地方,后来终于发现了一片浓黑的荻草,而且还听到了水鸟拍动翅膀的声音。他抑制着惊喜走过去,竟然看到了一个椭圆形的水湾。水湾的边缘好像很浅,长满了河蒲、荻草和芦苇。水湾的当心一点漂着一些水藻,没有一棵水生植物,一看就知道那里的水很深。这个水湾在开阔的谷地上,它的西部大约有一华里处是一座丘陵。东部和北部都是光秃秃的大山。这儿显然汇聚了四周的山落水,而且长年不会干涸。蓬勃的绿色一直延伸到秃山脚下,这说明有溪水从上游不停地流淌。他沿着水湾勘测了好久,发现这真是一个好地方。不过他总是怀疑,这么好的地方竟会没有人迹。尽管这样,他用心观察了一段,还是没有发现人的踪迹。

在浅水边上,他看到了一种球果蔊菜,它刚刚长出的种子已经有了油性。他揪下来嚼着,香得很。在它旁边就有一味清热解毒的中药,叫“聚花过路黄”;还有轮叶排菜。他四下端量,心里揣摸的是最佳落脚处。后来他决定在离水十几米远的灌木丛下做成一个草庵。他估计了一下,大约可以用灌木枝条和水边上的荻草来做窝棚。灌木茂密粗茁,灌木旁边还有些更高的小乔木,比如那些没有发育好的黑榆和刺槐、柳树等等。这些可以很好地掩护他的窝棚。他仍然不想让他的窝棚暴露在开阔的视野下,甚至想躲避阳光。当然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如果在这里搭起一个窝棚,那么远远的就可以发现它。

做了决定之后就开始动手。不过忙了一会儿他又开始犹豫,最后把窝棚的位置又往北移动了一百多米。这样他就靠近山脚了。旁边都是岩石,岩石缝隙长出的一丛丛茂密的灌木与他为邻。他觉得背靠大山就有了一种奇特的安全感。

半天时间过去,他的窝棚只打了个底座。晚上他就在这个底座上过夜了,兴奋得饭都没有吃好。逃进大山的这些天里,他第一次有了一种落定的感觉。眼前既是个水湾,那么里面就一定有鱼。水湾旁边有一片很平的泥土,在这里可以动手搞成一个小菜园,甚至可以种点粮食。他兴奋地拍了一下手:“天哪,这该是多棒的一种田园生活!”不过他想到了种子,又有些沮丧。只有搞到种子才成啊。他知道那要到村庄里去。不过他又想等到了深秋季节庄稼成熟时,从山外的耕田里也能弄来一些种子。愉快的畅想中他甚至还想到了要养几只鸡。只要疾病不来打扰,那就可以获得一种丰衣足食的生活。

他想采各种各样的草药:定居下来之后,就可以尝试着摸路出山;他将会用采来的草药去交换物品,比如说到山外代销点去换回一点盐、一点起码的农具。

这天他用想象打发了不少时间,直到天黑的时候才想起该做晚饭了。他把那个小铝盆用两块石头支好,盛一点水,加进一点东西,然后就熬起来。他看着那湾水想的是:我要逮一条鱼了。最迟明天,天一亮我就要动手逮鱼。我会成功的。然而我可千万不要落到水里呀。

第二天一早他开始逮鱼了。没有成功。水湾里不断弄出声音的,更多是青蛙而不是鱼。他想逮一只青蛙,结果发现那是更灵巧的一种生物。急了不行,看来这只能是从长计议的事情。他接着又去搭窝棚。由于没有起码的工具,折断胳膊粗的一根树枝要花费很长时间。他先用一块尖棱的石头砸上半天,直到把它砸上一道深痕才可以扭断。要折断那些荻草同样费劲,他发现这里最有效的工具就是各种各样的石块了。

他苦苦工作了十几天,总算搭起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窝棚。他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整整齐齐码在窝棚里,然后又合上那个编得非常完美的小柴门,退出十几米认真地端量。他发现这真是一件了不起的杰作。他采了很多干茅草给自己整了一个软床。为了不使这些茅草散得到处都是,他就在小床旁边钉上了密密的一排木桩。一切做好之后,他再次开始打鱼的主意了。

就是逮一只青蛙也好。他消瘦得多么厉害、衰老得多么快啊。他自己明显地感到了这一点。稍微活动一会儿就要不停地喘气。有一次他对着一碗净水照了照,发现除了茂长的胡须外,几乎一切部位都在萎缩。他的眼睛变得又尖又大,很冷酷的样子;颧骨凸起,嘴角那儿还有奇怪的两处凹陷。“我的胡子怎么办呢?”他为难了一会儿,后来决定暂时不考虑胡子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