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汊奇遇(第2/3页)

我让武早把他放到地上,结果他一落地就往草丛里扎;他爬出了草丛,又沿着紫穗槐下很小的空隙,像一条鱼一样钻挤穿越,快得令人吃惊。他只一眨眼的工夫就跑出了十几米远。

我们全力跟上去,艰难地在芦苇和灌木丛中相跟了大约二百多米。后来他大概也看出摆脱不了我们,就躺下了。不过这会儿他脸上已经没有了慌乱的神气,闭着眼睛,一会儿睁一下。我发现在他的脑袋上方,正好有一株探出来的野花,好像是一棵千层菊,有着浓烈的、多少带点邪味的香气。这时孩子把鼻子对上去,用力地嗅;后来他又从旁边找到了一棵没有成熟的枣子,不是用手摘,而是用嘴巴直接咬住了,嚼一嚼咽下去……

武早嘻嘻笑:“你看,他像野物一样吃东西。”

我想起了什么,从背囊里取出一瓶饮料和几块饼干递给他。小家伙看到这些并无反应,好像并不认识这些东西。我替他打开瓶塞,塞到他嘴边……他抿了抿嘴,嘿嘿笑了,把它们揽在了怀里。

吃完东西之后他再也不跑了,站起来,伸手往北指着。他开始信任我们了。

“走,武早,我们跟上去。”

2

一种巨大的好奇吸引了我。我预感到这孩子将把我们领到一个奇怪的地方去。我们往前走,走得好费力。因为这孩子好像故意要挑选那些最难行走的路一样。这样走了一华里,我们被前面的景物给惊呆了。

谁也记不起曾到过这个地方,因为这儿是密不过人的一片槐林,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站在这儿,听得见里边有各种野物的嘈杂;老野鸡沙哑的呼叫震人耳目——这里该有多少野鸡啊?不过要走进去确实要费点力气。我们紧随着小男孩,用了半个多钟头才算穿过了密密的槐林带——原来这只是一条林带,林带后面是一片无边的荼草,荼草花儿开得正盛,这会儿在风中摆动,如涛似涌。孩子跳到了荼花中间,拤着腰,迎着我们嘿嘿笑。

我们跟上他,在这片荼花中间不知走了多远;后来又往南拐——我们这才觉得孩子在跟我们捉迷藏,逗我们玩。“我们就这样跟他走下去吗?”我这样问,武早没有做声,好像这是无须犹豫的事。孩子领着我们七拐八拐,把我们领到了一条干河汊旁。顺着河汊再往前,又走了大约几百米,武早吼了一声:很久以前的水旺季节把左岸旋了一个大洞,就在那个大洞四周,架起了一排木栅栏;洞口往外突出着一些茅草……那是利用地势巧妙搭成的窝棚,那就是孩子的家。

我们大步跑过去。可那孩子在离窝棚很远的地方就开始猫下腰,顺着河汊中的芦苇和蒲子间踩下的窄窄通道飞跑而去,把我们甩在了后面。我们这时并不慌乱,因为我们已经看到了那个窝棚。

我打量着这个地方,觉得住在这儿是相当危险的。因为在多雨季节,这条河汊里仍然有可能涌起混浊的水流,那时它就要被卷走。正这样想时,我又看到了密密的芦苇后面有一道黑乎乎的土坝,坝前有一条小小的水汊——它只在草地里延伸了十几米就被掩去了。我突然明白,居住在窝棚里的这户人家巧妙地利用这个水汊,做成了一道防水坝,这样涌来的河水就会顺着那条水汊先自流走,除非是极特殊的大洪灾才能危及窝棚。

武早撇下我,提着枪,沿着那条窄路往前走了。我跟上去,给他把枪挂到肩上。

一点声音都没有。我们走近了窝棚,询问一声,仍然没有回应。柴门边上有什么东西在活动,定神看了看,原来是一团茅草:小家伙就站在茅草中间,只露出半个脸。他正迎着我们做鬼脸呢,接着用那种奇怪的、谁也听不懂的声音呼喊起来。喊了一会儿,柴门推开了。

里面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人。他们都黑瘦黑瘦,简直有点像非洲黑人,嘴唇是黑的,面庞是黑的,头发好像都被阳光烤焦了。他们穿着粗糙、缝得很低劣的衣服,呆呆地站在柴门后边看我们。

孩子站在他俩中间,搂抱着他们每人一条腿。这就是一家三口了。

我向他们问好,对方像没有听见。再后来他们往一旁退了退,算是发出了邀请。我们走了进去。里面像挖出的一个窑洞,有一铺大炕,铺了厚厚的草,上边只有很少的被褥;一切都像我们看到的一些贫穷的山村人家一样,几乎所有的家具都是泥土垒成的。不过应该说,这还是一个温暖洁净的地方——主人已经尽量把屋子打扫过了。奇怪的是这穴洞一侧还有一个掏出的小方格,上面什么也没放。当我们注视它的时候,那个脏脏的小男孩突然滚到了一边去——原来这个炕下还有一个奇妙的储藏室,一个大洞,而洞口却被草毡子遮住了——孩子从洞里往外拖东西,被那两个大人呵斥了一声。我觉得那四四方方的一捆东西有点像书籍,用塑料纸一层层包裹了。不过也可能是别的东西。

我对这一家人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我跟他们谈话,他们微笑、点头或摇头,只不做声。那个女的大约有四十多岁的样子,或者更年轻一点儿——因为她这副打扮很难让人判断年龄;这会儿她说了一句话,那声音响亮圆润,而且是绝对标准的普通话。

我愣了一下。

男的斜了女人一眼,也开始讲话。他的话我怎么也听不懂,就像小男孩的话一样。

我明白他们在说一种奇怪的方言,这口音差不多是一种准外语——他们既然会说普通话,却又故意遮掩着——到底为什么?我告诉他们是来这荒野上打猎的,尽管一再解释,他们还是不愿跟我们接近。我们渴了,想讨水喝,他们就拿出了全家惟一的一个杯子。他们盛水时要到洞穴旁边去,原来洞穴左侧又挖进去一点,就在那里打了一个浅浅的土井——土井只有几尺深,可是里边的水清澈甘甜。

我们到洞穴外面看了看,原来在右侧,他们还沿着河埂开了一个小小的院落,架起了一道篱笆墙。这样他们就有了一个内院,内院里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豆角;篱笆墙上还悬满了大大小小的干鱼。我问他们这些鱼是从哪里捕的?男人随口搭言,一不小心说出了一句普通话:“从东边的水潭里。”我想那是在水旺季节积下的一些淡水,洪汛一过,就生了很多鱼。接上再谈,他又说起了方言。我们没法对话。不过这时我发现他和那个女人都变得热情多了。

我初步判断,这既不是土著,也不是附近的城里人。他们的身份有点特别,来路奇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