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路(第2/4页)

为了走得更快一点,我们开始沿蜿蜒的渠畔往前。这片平原好像整整一个夏天都没有正经下过雨,土地旱得厉害。我的印象当中,这里的水渠总是有水,可现在只有渠底的一点稀泥浆,各种植物从渠畔一直蔓生到渠底,在渠底长得黑乌乌的。最多的是葎草,这种桑科植物在渠畔上和其他杂草缠绕一块儿,茎部和叶梗生满了倒刺,给我们行路带来了很大困难。我提醒纪及小心葎草,因为只要碰到它就会留下一道血印,让人痒得难受。我以前曾看到平原上的人怎样巧妙地把它除掉:先割断几个主根,然后像卷一张渔网或席子一样,把满满覆盖的一地葎草卷起来……渠岸上还有一些蕨类植物,它们都是孢子植物。有一种偏叶耳蕨,叶柄禾秆色,基部密密生满了皮疹形鳞片。这里有东北岩蕨,沼泽蕨,还有长得很高的凤尾草——它也属于蕨类。

纪及看到了一大株好看的绿色植物,就径直走了过去,说:“扫帚菜!”

它大得惊人,已经长到了半米高,茂盛的枝叶像一个新绿的圆球,还在往上蹿长,到了夏秋可长到一人多高。纪及抚摸着它:“我在路上遇到这种菜总要揪一些嫩叶。有一次我一路揪了很多,中午到了老乡家里,就用它做了一种菜窝窝,好吃极了。”

“这就是书上说的‘地肤’,要趁嫩食用,做成饼和汤菜。”

我们尽管抄了近路,看来要按时赶到镇子已经不可能了。最后商量了一下,就决定拐到公路上乘一段汽车,这样就能按原定计划完成这一天的路程。

直等了半个多小时,身后终于驶来了一辆大型面包车。司机很随和,一个人兼司机又兼售票员,见我们招手就停下来……车子在公路上奔驰,乘客当中什么人都有。沿途所有的村庄都要停车,于是总有一些人上上下下。我们上车还不到一个小时,车子就到公路边上一个加油站排队加油。迟迟加不上油,前边吵起来了,越吵越凶,好多乘客都从车窗上探头。我和纪及有些焦急,就下了车子。

原来一辆红色轿车长时间停在加油位上,加油站的人请他移开车子,主人就横起来。这个人黄黄瘦瘦,大约有三十多岁,样子很凶。他说:“我加不上油,谁也别想加。”

我回头望一眼,后边已经停了许多车子,所有人都急坏了。

加油站的人跑到一边打了个电话,一会儿就有一辆车子开来了——从服装上看,大概是公路稽查和交通警之类。我们松了一口气。

那个红色轿车的主人叼了一支粗雪茄,拤着腰看着远处说:“不给老子加油,谁也别想走。”

加油站的人急急地跑到那个戴大盖帽子的人跟前,一边比划一边讲。大盖帽子听着,很快让身边一个人走过来,向开红色轿车的瘦子说了几句什么,瘦子马上硬硬地喊出一声:“不行!”

我看不明白。纪及说:“这个人蛮不讲理!多少车给压在这里……”说着竟往前走了一步,我赶紧扯住了他的衣襟。面包车司机见纪及这样,就过来小声劝说:“千万不要过去啊,那个家伙可不是一般的人。这里谁都认得他,他叫老尚,哪有敢招惹他的啊,这是镇上一霸,车多哥们儿也多,谁见了他都得好生说话。那个加油工是刚来的,可能不认识他……”

又有人上前劝说。老尚叼着雪茄,仰着脸不动。我们后边有一个开自卸大货车的五大三粗的司机,摇晃着走下来,走到老尚一边说:“你加不上油,也不能碍这么多人,都等着你吗?”

老尚像没有听到一样,把雪茄猛吸两口,然后取到手里,照着那个司机的手腕就杵上去。司机没有防备,“呀呀”大叫,接着一手就把老尚的衣领抓起来,将人提离了地面。后边不知有谁喝了两声彩。这一喊,不远处立刻有几个路警跑过来,一齐厉声喝住了那个粗壮的外地司机。

老尚说:“快把这小子给我抓起来,妈的!”他骂着,往那个司机脸上吐。

司机被两个路警挽住了胳膊,用力挣脱,旁边另一个路警就上前一步,从他身上取出了驾驶证。粗大的司机立刻蔫了。这时大盖帽子还在劝着老尚。老尚一声不吭。大盖帽子拍着他的肩膀,亲亲热热地扳着他到一边去说了一会儿,老尚这才宽宏大量地扬扬手:

“算啦,看在你老兄的面子上,饶他一次!”

那个加油工搓着手,害羞似的给红色轿车哗哗加起了油。红色轿车风驰电掣一般开走了。

下面这一段路程中,满车厢的人都在议论老尚。有人说这个老尚如今至少有几千万了,也有人说他早就有“一个亿”。一个知情人说:“这人已经到处都是别墅,还养了一个车队、一个保卫队。他那个建筑公司只是一个幌子,其实什么都干,从倒卖走私汽车到挖金矿、开窑子,还转让承包工程。那些大的建筑项目,第一个顾主非得找他不可。方圆几十里没有人敢越过老尚,他一个承包工程几十万的合同,一转让就要上百万。所有来这镇上任职的头头脑脑都要先拜老尚,因为只要老尚找别扭,那么这个人迟早干不住,就得赶紧滚蛋!”

车子里一片嗡嗡声。另一个人说:“老尚今天还没打电话哩,你看他还算给面子,如果他用电话叫几个人来,这个加油工非得腿断胳膊斜不可。说不定这个加油站还得给砸了、点上火烧了!”旁边一个人举例说:“有一个税务局的人,不知怎么得罪了老尚,老尚没有理他,也没找他的麻烦,结果是他自己吓得在老尚门口转悠了三天,只等人家出来赔不是呢。老尚从屋里出来,给了那个税务员一支烟,然后又给他点火。那个人慌得烟卷直颤,掉到地上两次。老尚说:‘兄弟,就这么点胆气,还来收大叔的税?’”

3

到达村庄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我们开始找过夜的地方。我想问一下村里有没有借宿的闲房,比如说过去每个村子里都有“马车店”之类,供过路人食宿。纪及笑了,说现在早没那些了,我们得找一户老乡家宿下。

这个小村只有一百来户,比我们一路上走过的那些村庄显得更加凋敝贫寒。我不记得以前来过这儿,但它破旧苍黑的样子却让我毫无陌生感。纪及说整个这一带都是这个样子,一般来说离大山越近村子越穷,比起紧靠大山脚下的村落,丘陵地区这些村子就算好的了,而平原上的就更好一些;靠近公路的村子要比相对封闭和偏僻的地方好……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小村里的人大多没有归来,他们大概还在山里忙碌。我们在街上遇到的都是老老少少,打听了一些上岁数的老人,最后就在他们的指点下找到了一户宽敞的人家——他们说那一家只有一个老太太,她自己住了一个小院,三间房子足够你们住的了。他们介绍这户人家,只说:“到吴寡妇家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