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结尾申酉之交(下午5 时整)(第4/13页)

他努力的结果,究竟怎么样呢?没有什么具体的“对立面”——如某些电视剧里所出现的尖嘴猴腮或脑满肠肥的“保守派”——来反对他,但是他遇到了更难对付的对手——那就是存在于很多人身上,乃至于他自己身上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的那种东西,即习惯的惰力。

他常常感到力不从心。而且,从工作实践当中,他极为震惊地发现,就整个世界范围而言,严格地来说,“时间就是金钱”,或“时间就是生命”这一类的概念也已经开始过时。因为许多事的成败,恰恰并不在于抓紧时间去一环环地做,而在于是否掌握住了有关的最新资讯。为解决一个代号为 G.S 的最佳方案问题,局里专门成立了一个临时小组,由他亲自挂帅,真可以说是争分夺秒地进行了讨论、起草、修改、敲定——他们“仅仅”用去了十天时间,便形成了一个可交付实践的方案,效率不可谓不高。但随即就有技术情报组的庞其杉,主动递来一份材料,原来国外早有这种方案公开发表在杂志上,并且细节拟定得比他们的最后方案更加详尽、合理!他们仅仅是没有养成掌握和利用资讯的习惯!倘若他们有这个习惯,不用开十天会,仅仅依靠一个灵便的情报系统,便能够在一天之内,或者几小时乃至十分钟之内,迅速地解决问题。这件事发生之后,他才下决心将原来“聊备一格”的技术情报组,升格为技术情报站,并且力排众议,把庞其杉这个人推到了站长的“宝座”上。他还计划迅速地用最先进的电脑设备,把这个至关重要的技术情报站武装起来。

他真可谓是雄心勃勃。

但是他从各方面都不断地遇到麻烦。今天中午接到的“告发信”,便是一例。固然傅善读把信上所揭发的问题,解释得“天衣无缝”,但要弄清整个情况,抓住事情的实质,显然既不能只相信那“两名外单位群众”,也不能光听信傅善读的“一面之词”。要处理好这个问题,时间似乎也并不是最关键的因素,重要的也还是资讯——他所掌握的有关资讯实在是极其有限,因此即便他在这飞机之上,乃至在出国的整个行程之中,不断地“抓紧”时间去分析、判断,也是无济于事的。既然如此,他也便决定乾脆把这桩事“冷藏”起来。何况部里的纪律检查委员会自会抓紧时间调查处理,也许等他回国之时,事情便已然得到了较为圆满的解决。

“空中小姐”将银闪闪的小推车推到了他那排座位旁,他要了一杯纯净透明的矿泉水,同时揿了一下座椅上的按钮,使那盏光区只限于他那个座位的顶灯发出光亮。于是他一边啜著矿泉水,一边读起一份当天的《CHINADAILY》(中国日报)来。

空间是时间的载体,而时间又是空间的存在形式。一个空间,一个时间,谁也离不了。然而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有的对空间的关注超过了时间,有的对时间的重视又超过了空间。

这天下午三点半以前,于大夫已经由傅善读陪同,乘小汽车从机场直接来到了团结湖居民区。张奇林一到机场,便到海关办手续,办完手续便进入了隔离区,因此于大夫在机场一共不过停留了十来分钟,张奇林所乘飞机尚未起飞,她却已经开始了对即将迁入的新居的考察。在离开机场时,她给家里挂了个电话,她让张秀藻火速赶到团结湖去,一同和她检验傅善读即将安排给他们家的新居,看是否满意,以便作出是待秀藻爸爸回来再说,还是不待他回来便搬入的决定。

傅善读向管理员要来了钥匙,亲自带著于大夫去检验那两套相临的单元。

于大夫沈浸在对那居住空间详加检验的乐趣之中。

三楼,这是最好层次。她很满意。

两个相邻的单元,一个在右首门,有两间开窗能形成对流的房间,尽管小间面积略觉小了一些,但另有一个凹进去的小厅,除摆上饭桌吃饭,再铺排一张折叠床,安顿保姆,当不成问题。另一个在中门。一进门的门厅不算小,但所有窗户一律朝南,冬天固然温暖,夏天空气无法对流,却是一个不可忽视的缺点。两间的厨房都不够大,不过煤气灶的位置和高度倒还适宜;厕所一边是坐桶一边是蹲坑,这倒无所谓,只是多出来的地方并不富裕,倘若安放了洗衣机,便无法安放浴盆。壁橱尚可,阳台还嫌略小……看来搬入以前至少得先做两件事:请人用油漆漆出半截“墙裙”;把大屋顶上那简陋的碗形塑胶罩的裸灯,改装为美观大方的全遮蔽型的吊灯……但两套住房如何分住呢?是在秀藻结婚之前,全家的卧室和餐厅都设在右首门中,把中门那套完全用来给老张充当书房和会客室呢,还是一开始就让秀藻独占一套?……盘算来,盘算去,于大夫忽然又觉得这样的两套还是不解决问题,如果能把其中一套换成三间一套的,就更好了……

张秀藻很快地便来到了现场。她随著母亲在两个单元里转来转去,不过她心不在焉。真的很快就要搬到这里来了吗?那么,她将失去某种很重要的东西。是的,他不爱她,而且甚至于不知道她的单相思。她每次从学校里回到那个小院,甚至也不一定遇到上他,遇上他也往往只能有极其短暂而尴尬的那么一点点接触——就象今天早晨,她捧著装有油饼的小笸箩,而他拿著红喜字和浆糊,相逢在那吊著旧藤椅的门洞里一般……可是她仍舍不得切断同那个小院的联系。她知道,固然从理论上推导,她即便搬到了团结湖,也还可以回那个院子串门;但从实践上看,她是没有那种勇气的,并且那些原来的邻居们,一定会惊讶她何以会对他们恋恋不舍……

“你看,都快四点半了!老傅和司机小王在下头一定等得不耐烦了。”于大夫催促著张秀藻,“你倒是满意不满意呀?表个态呀!”

“妈,您满意就成,我是无所谓的……”张秀藻随口应答著。

“这两扇门开的真不合理,瞧,冰箱如果能放在这儿多好,可偏这边这扇门碍事儿……”于大夫还在细加检验。

张秀藻甚至搞不清妈妈说的是哪扇门。

她走到阳台上,望著由高高低低的楼房构成的天际轮廓线。不知怎么搞的,她心头涌出了前些天抄在日记本上的维克多·雨果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