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5/7页)

"扣他干吗?!"晓鸥对老史的相思暗动立刻被离间了。

"不扣住他,他把钱都输光了!"

晓鸥到达银河酒店大堂时,老猫正在手机上跟人激动地通话,一头茂密的白毛起了狂飙。看见晓鸥,他匆匆跟通话者道别,挂上手机,告诉晓鸥那边也是个赖账的,还是什么省级市的计量局长呢。

"段凯文呢?"晓鸥顾不得表达她对老猫的同病相怜。

老猫指指楼上,叫晓鸥跟他去。途中晓鸥弄清了扣押段的全过程:今天上午十点,段和广西人到了赌场,一个小时就输掉三百多万,而且是玩"拖"。元旦向老猫打了报告后,老猫让元旦立刻把段骗出赌厅。

"怎么骗他的?"晓鸥问。

老猫替元旦编撰出最具效力的诈骗语言:"先生,有个姓段的小伙子从北京过来,专门来见您。"段一听就诈尸般从椅子上站起来。元旦马上问要不要把小伙子带来见他,段把脑袋摇成了个拨浪鼓。元旦表示可以带段老板去见小伙子,段眼睛红了,鼻头更红,这回摇脑袋摇得很慢,有气无力。元旦安慰他别分心,好好玩,反正姓段的小伙子已进了他的房间,正休息呢。段问谁他妈的让他进房间的?他一大声把老泪震出了眼眶,从眼镜后面直泻下巴。元旦告诉段总,酒店前台听说孩子是段老板的儿子,还未成年,就放他进房了。新开的酒店,希望大家开心,周到得过点头,是可以理解的。何况小伙子确实姓段,他护照给他做了证。段再也不犹豫,独自向贵宾厅外面走,把剩在台面上不多的筹码都忘干净了。广西人收罗起段的筹码,追出赌厅,段接过筹码却挥手拒绝了叠码仔的随行。

段一出电梯就知道真相了。元旦很坦荡地告诉他,段老板受骗了。其实想见他的人不姓段,姓梅。

梅晓鸥就这样被推到对台戏的位置上。段凯文听见门铃抬起脸,对业余看守元旦说:"开门去。"老板架子一点没塌。

门在老猫的脸庞前面打开,老猫个头不高,段凯文越过老猫的白发把晓鸥精心吹蓬的黑发看得很清。老猫率先走进段的房间。一个商务套房,广西人待他不薄。晓鸥在门口摆了一系列面部表情,没一个合适拿出来见自以为成了隐身人的段凯文。因此段看见的她基本上是粉底和化妆笔勾画的脸谱,脸谱下她的脸部肌肉已经累极了。

"晓鸥,这就不够意思了,是不是?你知道我抛家弃子,还用我儿子做钓饵把我骗出来。"段从茶几上拿起一根烟,打着打火机,因此后半句话是用没叼着烟的那半张嘴说的。

两年的失踪,似乎潇洒走一回。晓鸥被他的主动弄得像个乡下丫头,急于为自己辩护。

"我还在家梳洗呢……收到猫哥的短信……"

"你自己要见我,我能不见吗?你梅小姐恐怕不是今天才知道我到妈阁的吧?恐怕你前天就暗地盯梢我了吧?"

原来他前天就到了。老猫抱着两条晒色的手臂,跟元旦各坐一张椅子,完全一张空白脸。扑克脸。老猫的左胳膊上文了一朵夏威夷兰花。这只孤猫早年大概爱过夏威夷兰花所象征的那个女子。现在夏威夷兰正怒放,老猫身上运气,大臂肌肉使它怒放成了一道狰狞的符。老猫的表情全跑那儿去了。越听晓鸥自我辩解,段凯文越是步步紧逼,揭露指控,那朵夏威夷兰便越怒放得可怖。

"我承认那张地契是我临时拉的挡箭牌,你当时逼得太紧了。"段凯文用他永远不紧不慢的山东汉子口气说道,"你们妈阁的叠码仔做事风格嘛,当然不能强求……"

只看见一个身影扑向段,同时响起哗啦啦的声响。身影是老猫的,声响是砸碎的茶杯。老猫如同人形野猫那样朝段发起攻击,一爪子打在段的脸颊上。刚才他来不及放下茶杯就攻击了。一下不够,又来一下,猫爪子一左一右地抽打在段凯文五十多岁的保养良好的面颊上。晓鸥反应过来,段已经挨了四五个耳光。

"别打了!"

她听见自己刺耳的尖叫。她从不知道自己尖叫起来是左嗓子。等她从身后抱住老猫,才发现这是只铁打的猫,浑身没一块人肉。可想这种铁耳光打在人肉上的感觉。段凯文的眼镜早不见了,头一击就飞到床上去了。晓鸥抱着老猫往后拖,一面左着嗓子尖叫,让元旦上来跟她一块拖老猫。元旦司空见惯地闲坐在椅子上。他打人远不如他老板,不然早就不闲着了。

再来看看段凯文,左上唇飞快地在血肿。被老猫的铁爪子击中,唇和略突出的牙相撞,牙把内唇咬出个洞。晓鸥判断着,其他地方没留下任何受打击的痕迹,连神色中都没有痕迹。经过天涯亡命的段总,惊涛骇浪惯了,一个妈阁老猫能把他如何?

"你干什么?!"晓鸥对老猫呵斥,尖叫过的嗓音怎么都有些不着调。

这一场打倒把老猫气疯了,朝段凯文骂得不歇气。越骂他自己越被煽动起情绪来,把他自己的赌客也顺带骂上了。他要不骂晓鸥永远不会知道老猫是个比她还大的债主,欠他债的人从省级干部到乡级干部,从电影导演、制片人、明星到国家级运动员,七十二行,三教九流在老猫手下能组成个庞大的欠债团。

段凯文在老猫历数他客户的种种劣迹时侧卧到床上,捡回眼镜,用衣角擦了擦,端正地架回他挺直的鼻梁上。人家什么心理素质?

老猫骂完了,言归正传,问段凯文还剩多少钱。不知道,差不多四五十万。

老猫一点预兆都没给就又跟段撕扯上了。他揪住段高尔夫衫的胸口,把他从床上提起。晓鸥跺着高跟,求老猫别再打了。

"你昨天夜里还有一千二百多万,这半天你就玩成四五十万了?!你他妈的经输不经赢的蠢货!谁让你把还她的钱输了?"他指着晓鸥,"人家一个女人,养家养孩子都凭她自己,你他妈的有点良心没有?你他妈的是个男人不是?!……"

若不是晓鸥挤到段凯文前面,老猫的拳出得不痛快,段今天大概会肋骨瘀血的。

"猫哥你打着我了!"晓鸥叫道。她嗓音又扁又尖,五音不全,她绝不敢认这嗓音,但老猫被这嗓音叫住了,松开段凯文,问打得重不重,问晓鸥疼不疼。

段又回到床边坐下。死猪不怕开水烫。或者,你们演什么周瑜打黄盖呀?快谢幕吧。

"就凭他这么对你,可以让人把他扔海里去。反正他已经失踪两年,接着失踪去吧。对他家人,对谁都没什么区别。"老猫又让自己气乌了脸,白发抖得像猫科动物之王:雄狮。"剩了四五十万?他妈的笨蛋,败家子!他妈的你知道你是用谁的钱赌吗?梅晓鸥和儿子的活命钱!"最后一句话字字都像是从老猫嘴里被踢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