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6/6页)

背着三千多万赌债的段凯文居然睡了长达十小时。他在晚上十点起床,换了一身干净挺括的衣服,梳洗得很仔细,只是左下颏留了一条血口子。刮得淡蓝的脸颊上一道紫红刀伤,让晓鸥感到雄性的刚劲和无奈:他们的每一天都在刀锋下开始。晓鸥心里抽动一下,她雌性的那部分想为他舔舔那小小的伤口。

"段总休息得好吗?"

"好!睡下去就没醒过!"

段大概看到作为一个单纯雌性的梅晓鸥在女叠码仔身体里挣扎,要出来跟他稍许温存,但被女叠码仔无情地按住了。

"饿吗?我请段总吃葡餐吧!"

"怎么让你请?我都不记得最后一次吃女人请客的饭在哪一年。"他做了个手势,让晓鸥先走一步,然后他再跟上,变成男女并肩的情形。三十年前山东小伙子段凯文直眉瞪眼地走进大北京的大清华,到今天这个准绅士大赌徒是怎样的长征?

晚餐吃的是广东菜。他们没有通知老刘。老刘给晓鸥和段总发了八条短信,都是打听吃晚餐的地点和时间。两人都没有回复。他俩的共同沉默说明什么?老刘会去瞎想,段总要是拿梅晓鸥造绯闻,那可是一石二鸟:嫖、赌合二为一。一个为了催债一个为了缓债,上了床都好商量。他们只能任随老刘去猜。餐桌上段凯文拿出一张纸,上面清楚地记录着他这次来妈阁的每一笔输赢。一流的记忆,特等的认真,他是全靠回想记录的。不仅这次记,他每次都记。赌博十来年,他记了十来年。一本分厘不差的赌账,比他爹在山东老家当生产队记分员记得更认真仔细。他指出,这单赌账最下面的八位数,便是他欠梅晓鸥的钱。

"哪儿是欠我的钱?是欠赌厅的欠厅主的钱!"晓鸥纠正他。可得把她自己择出来,万一他这次耍赖,债还不上,晓鸥可以当局外人出面催逼:赌厅让我来催问段总,什么时候能还上您输给赌厅的钱?再不还她可以再催逼:段总您可不能害我,您不还钱我怎么跟赌厅再借钱给我其他客户啊?轻则砸了我在赌厅的饭碗,重则让赌厅后面哪个黑社团做掉。听说过社团为几十万、几万就做掉一个人的吗?

"那请你告诉厅主,一周转过来,我马上就把钱汇过来。"他的气势比早先弱了那么一点。

"段总需要多长时间周转?"

"限期不是十天吗?"

他目光在镜片后凶她一下,随后就是轻微的厌烦。她晓鸥似乎是那把刮脸刀,一不留神让它小小破了一点相。他对着沾血的刀锋凶了一眼,但马上觉得是不值得他动气的。他笑笑,轻轻捺着晓鸥的手背。

"不会让你为难的,啊?"

女人往往用女色办成不少难办的事,男人也用男色。晓鸥近年来不少碰到段这样的男人,他们动用男色还像是施舍你,仿佛你巴不得捧出自己让他们吃豆腐,仿佛你给他们吃豆腐是你的福分,因为他们的财富、产业、不可一世的未来。段希望激起晓鸥的痴心妄想,把自己想成他未来的一小部分。只要她现在配合一下,别逼他太甚。

退回到去年十月初,她被他这样捺着手,她会贱飕飕地默认,做出备受抬举的回应,可现在是七个多月之后,她撒出的信息网收拢了,有关段的信息可不少,也都不妙。她缩回手,端起冰冷的苏打水,看着左侧方的那盘脆爆螺片。她梅晓鸥可不欠这种没名堂的抚弄。

"段总,咱可说好了,十天之内你一定得把钱汇到老季那里。"

老季开黑钱庄,哪国的钞票他都能跟人民币兑接流通。

"误不了你的,梅小姐。"

晓鸥散漫地举起苏打水,最后的气泡细小地炸了。段凯文也端起面前的杯子。再给两人的情谊一次机会吧。晓鸥把苏打水喝下去,站起来。段总慢用,她还有儿子要照料。最后一个菜刚上来,其他珍肴基本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