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4页)

当了宁阳镇守使、驻守宁阳之后,他开始整顿军纪,力求自己的军队能和宁阳民众保持和睦关系,提出了“不扰民、不损民、不害民”的三不主义。同时,他也竭力调整了和地方绅耆的关系,逢年过节,他时常到各大户人家走走,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他的那种土匪形象。两年来,地面上倒也相对地平静了一些,各路占山为王的土匪,归附的归附、离境的离境,再没生出大的事端。宁阳民众对他以及他的军队,也颇有了一些亲善的意思,捐银纳粮从不违抗。这使得他的镇守使的交椅越坐越稳当了。

却不料,偏偏在这时,大华公司发生了瓦斯爆炸。一接到公司的告急电报,他就呆了,他马上意识到,如此严重的矿井灾难,势必要造成窑民暴乱,而一发生暴乱,他占据的这个地盘就不牢靠了,一些同样掌握着武装的别有用心的家伙就会借口弹压暴乱,闯进宁阳。这种危机不是不存在,和吴佩孚勾勾搭搭的李四麻子就近在身边,他窥视宁阳,已非一日;还有那个暗地里依附李四麻子的土匪张黑脸,也不是好东西。这帮家伙明里拥护北京政府,拥护徐世昌大总统,对权可倾国的段祺瑞毕恭毕敬;暗地里,巴不得北京政府立即垮台,巴不得把老段碎尸万段。更可惧的是,去年,曹锟、吴佩孚控制下的直、苏、鄂、赣和奉系控制下的东三省,正式组成了七省反皖联盟,前不久,河南督军赵倜竟也声称加入,这就是说,他所置身的这个宁阳县几乎是四面受敌;既有明敌,又有暗敌;搞得不好,他将输个精光!

自然,他对老段和北京政府也没有感情。他也准备在直皖战端爆发之后重新做出选择,设若老段垮台,曹、吴入主北京,执掌朝政,他也照样纳贡称臣,然而,这前提条件必须是:让他继续驻守宁阳,不侵犯他的地盘,不削弱他的实力。在战争没有开始,政局不明朗时,他是不能表态的,他只能以守代攻、以退代进,按住自己屁股下面那块肉,不让别人抢去。现在他还没有实力参加这种决定民国政治的武装角逐,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图发展,因此,他决不能容忍在这种时候出现什么动乱!他不能给任何人以可乘之机。

他毫不犹豫,立即带兵亲赴田家铺。恰在这时,省实业厅也派了矿务专办李炳池和几个官员连夜赶到了宁阳镇守使署。宁阳县知事张赫然自知事情重大,也亲自随军前往。赶到田家铺镇上一看,事情果然极为严重,几千窑民已把大华公司公事房大楼团团围定,只差用土炮轰击了,民变一触即发。

第17节他不能引火烧身

他下令对空鸣枪,以示警告;同时,严令部下,不准随便向窑民开枪。他不是那种只会蛮干的傻瓜,他知道“官逼民反”的道理,当年,他不就是被清朝的官兵逼着起来造反的么?今日,他张贵新做了官兵的首领,决不能把治下的民众逼上梁山,不到万不得已,他决不能向窑工们开枪!他一贯认为,可以得罪朝廷、可以得罪民国、可以得罪各路军阀,独独不可得罪当地的穷人!穷人一无所有,不怕失去什么,只要有一柄刀、有一杆枪,甚至有一根棍,就敢群起拼命!你挡都挡不住!更何况,这次灾难非同小可。“轰隆”一声,千把号人埋到井下去了,这千把号人,至少也有上万名沾亲带故的族里亲眷,如果这万把人一起反叛,他这镇守使就做不成了!有道是“哀兵难敌”、“众怒难犯”,他不能引火烧身,自找麻烦。

他得公正,不公正,必然要导致骚乱!他现在是顾不得李士诚了——尽管李士诚对他不薄,每年交纳煤炭出井捐不下十万,可他不能偏袒他,决不能!公是公,私是私,这含糊不得!

茶盅里的香茶下去了一半,大厅里的庄严气氛已制造得差不多了,张贵新郑重其事地抹了抹八字胡,干咳一声,缓缓开口了:

“李总经理,你们公司的负责人都来齐了么?”

“都来齐了!来齐了!张旅长,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副总经理赵德震赵公,这位是总矿师王天俊王先生,这位是公司协理陈向宇陈先生……”满头大汗的李士诚忙不迭地逐一介绍。

张贵新认真打量着属于大华公司的一个个倒霉蛋,频频点动着大脑袋:

“嗯!嗯!好!好!很好!”

“张旅长,您能亲自带兵赶到田家铺,救民于水火,我们大华公司职员、窑工真正是万分感动!张将军,您来得太及时了!下面,我是否简单地把田家铺煤矿的概况和这次灾变的过程向您和诸位先生禀告一下……”

张贵新摆了摆手:

“别忙!别忙!我先把一些新朋友给你们介绍一下。”

“是的!是的!”

张贵新站了起来,指着一位带眼镜的中年人道:

“这位是省府实业厅特派专办李……李……”

带眼镜的中年人站了起来。他身着黑色西装,脖子上打着一个紫红色绣花领带,面部毫无表情:

“鄙人李炳池,省实业厅一科科长。此次奉省府并实业厅之命,查处大华灾变,日后,还请诸位多多指教。谢谢!”李炳池冷漠地坐了下来。

张贵新继续介绍:

“这位是省实业厅的池铭历先生。哦,这位张赫然张知事就不用我介绍了吧!”

长袍马褂的张赫然笑容可掬地站了起来,连连点头道:

“认识!认识!我们都认识!老熟人了!哈哈哈……”

“好吧!下面,我们言归正题,先请公司的李总经理介绍一个灾变情形!”

“好的!好的!”

李士诚站了起来,正欲开口讲话,无意中却看到了被冷落在一旁的胡贡爷和田二老爷,马上觉出了严重的失误,遂改口道:

“在介绍情况之前,我还要给诸位介绍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一位是田家铺镇议事会副议长胡德龙胡贡爷。”

贡爷欠了欠身子,充满敌意地看了看众人,马上将脑袋扭向了一边。

“一位是田家铺镇董事会会长田东阳田老先生!”

田二老爷抱了抱拳,微微一笑:

“鄙人不才,请诸位多多指教!”

张贵新望了望胡贡爷,又望了望田二老爷,颇有些不解地问:

“这二位老先生是代表地方的么?”

李士诚不知该怎么回答。

胡贡爷却冷冷答话了:

“我们代表窑工!我们胡家、田家的族中弟兄有几百口子被埋在地下了!我们不代表他们,谁代表他们?”

张贵新对胡贡爷那火药味很深的回答颇有些不快,但嘴上却敷衍道:

“嗯,好!好!很好!李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