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3/4页)

素进城叫来了三灵,向文成把托山牧仁买药的事给三灵做了交代,他特别让三灵转告山牧仁,天津的班牧师买到药品后,药品不能再走石家庄、兆州城这条线,要走沧石路。在沧石路上的前磨头卸车,再运到兆州的梨区。在梨区一个堡垒户家,把装药的箱子换成梨筐,再找个“卖梨的”,把梨筐用小车推到笨花。向文成照着孟院长的清单估摸过药品的分量,他说两个梨筐一辆小车是可以盛下的。

三灵回到城里,把向文成的托付详细告诉了山牧仁。山牧仁又托了天津的班牧师,后来,药品按照向文成为其策划的路线果然平安运到了笨花。

药品运到后方医院,全院一片欢腾。孟院长把药品拿出来,一样样给大家讲解,向文成也在一边细听。原先他只知道红药水,却不知道配制这红药水的原料是红汞,红汞原来是一些盐粒大小的块状物。向文成只知道碘酒,却不知道碘酒的原料是碘片,碘片的形状像荞麦皮。他还从孟院长那里得知,碘片不溶于水,只溶于酒精。红汞是溶于水的,却不溶于酒精。

药品的到来,使有备的调剂工作也正式开始了,引导他入门的还是小董。小董在白校时就学过调剂,还学过拉丁文,她教有备配伍和配伍禁忌,还教有备拉丁文。有备在大西屋的一头,开辟了个小药房。他让群山帮他钉了一排药架,又让秀芝给他找了一个包花的大包袱皮,把药房和外面的诊室隔开,有备整天身挎尹率真的皮包撩开白布出出进进。药房里井井有条,常弥漫着石碳酸的气味。小董走进来,耸起鼻子闻闻,笑眯眯地对有备说:“我就爱闻石碳酸的味儿,有了这味儿就像个医院了。”她又看看正在淋蒸馏水的有备说:“淋蒸馏水的时候,水的温度不要太高,太高了就会把水碱滤进来。”原来,小董教有备制作的蒸馏水并非真正的蒸馏水,制作真正的蒸馏水要用蒸馏器,他们没有。他们只让秀芝把凉水在大锅里烧开,然后他们把开水倒进一个容器,再通过一块脱脂棉将水过滤到另一个容器,滤去水中的杂质,便成了“蒸馏水”。向文成走进来看看有备在制作蒸馏水,说:“这和古代的‘漏’是一个原理,漏是计时器,是靠滴水计时。”有备就一本正经地对向文成说:“原理一样,可用……用处不一样。”向文成说:“是啊,我说的是这个原理。”说完他又问小董,这种蒸馏水和真正的蒸馏水有没有区别。小董告诉向文成,还是有区别,脱脂棉只能滤掉水里的杂质,终不如蒸馏水纯净。有备就觉得向文成问得过细,也不是时候,就像成心揭后方医院的短一样。有备虽然没有见过真正的蒸馏水,但他知道,没有真正的蒸馏水也得开医院。也许向文成也觉出自己的问题不合时宜,就走出“后方医院”去了世安堂。小董感到有备对向文成态度生硬,对有备说:“有备,你爹问问也没什么呀,咱们用土办法是无奈。”

有备愿意听小董说话,更愿意听小董讲课。小董在后方医院不仅教有备调剂,还担任着为新人讲课的任务。她讲药理学,还讲解剖学,她的正式职务叫医助,人称董医助。个子不高的董医助,整天快乐地摇着一头齐耳的短发,把在白校学到的知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新同志。她在大西屋那块黑板上画着人的骨头、人的肌肉,教新人辨认、牢记。她说人的骨头有二百零六块,单只从手腕到手指就有二十七块骨头。她说要真正了解人的解剖就要学得这么细致才行,医生给人做手术治病,就要先了解正常人的生理,不了解这些,一切无从谈起。董医助在黑板上画着骨头和肌肉,还画人的内脏,说外科医生虽然不治内科,可内脏也联系着外表,都是一脉相承。再说,我们的职业属战地外科,枪子儿炮弹都不长眼,伤到哪儿我们就得治哪儿。董医助画肺、画胃、画肝、画大肠、小肠……有备就从皮包里掏出本子,在本子上学着画。有一次董医助在黑板上画了一套男人的生殖系统,又画了一套女人的生殖系统。面对这两套东西,有备的心里生出一阵慌乱,手在本子上画着也不听使唤了。其实有备对人的这些部分并不陌生,先前他就从向文成的医书上看见过。小时候他看不懂,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终于看懂了。仿佛就因为他看懂了这些生殖器,他才变成了一个“大人”;又仿佛因为他变成了一个大人才看懂了这些生殖器。听董医助讲课的有备当着人在本子上画生殖器故意画得潦草,故意不加注释。一天董医助查看作业,翻开了有备的本子,她一页页地看,看得很仔细,说有备比她画得还好,将来她再画解剖图时就该请有备了。当小董翻到有备画的生殖器官时,就觉得有备画得太潦草。她问有备,为什么把这两部分器官画成这样,也不加注释?“你记住它们的名称了吗?”董医助问有备。有备吞吐着说:“记……记住了。”董医助指着一个地方问有备:“这地方叫什么?”有备说:“叫膀胱。”董医助又指着一个地方问有备:“这个地方哪?”有备说:“叫睾……睾丸。”他说得很吃力。董医助又指着一个地方问有备:“这地方叫什么?”这次有备横竖是不说了。董医助指的是男人的阴茎。她见有备实在为难,就说:“我知道你不是不知道,是说不出来。我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可是战争教育了我。那次大龙华战役,一个战士就是被日本的手榴弹炸伤了大腿内侧,还连带着阴茎和睾丸。我不光知道那个地方的称呼,还要每天为那个地方换药包扎……”后来董医助又让有备在女性生殖器上指出一个什么地方,有备也死活不指。董医助发现这时的有备脸颊通红,有汗珠正从脑门儿上流下来。她不愿再难为有备了。

董医助给有备讲解剖学,好像给有备的身心发育实施着催化剂,一时间他觉得自己真的变成大人了。他觉得当一个人对人类自身的生殖系统了如指掌时,他肯定就是个大人了。先前他从向文成的医书上看生殖器,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大人,他是“冒充”。

后方医院运来了药品,也迎来了各式各样的病人。孟院长的器械也运到了笨花,佟继臣也主刀为病人解除着各种痛苦。有备看佟继臣为一个水鼓病人在肚子上放水,竟然放出了满满一筲。病人的增多,使有备的工作也不仅仅限于药房的调剂了。他打针、换药、缝合伤口,哪儿需要他,他就到哪儿去。有时他还跟随董医助出诊。一天,他跟董医助到一个叫东湘的村子出诊。患者是一个女性,她已经发热三天三夜,却几天不敢进汤水,因为进了汤水就要小便,偏偏她撒不出尿来。这妇女小腹胀满,脸憋得紫红,头发“擀着毡”,痛苦地一个劲儿在炕上打滚儿,董医助和有备一时都看不清她的年龄。董医助给她试了体温,听了心跳。以小董这外科医生的身份,对这妇女的病一时也诊断不清,但是凭直觉,小董认为应该首先为这妇女排尿,她决定和有备配合着去完成。她给有备交代了“医嘱”,把一只筷子粗细的导尿管交到有备手中说:“需要排尿,快!”她说着,上手就撩开了病人的被子,病人的下身被彻底暴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