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4页)

一切都是那一次告别伊甸的后果,以致这个名叫丁一的男孩不可避免地也将卷入这恒久的折磨——是谁想出这折磨的?是爱。光阴漫漫,远山和飞霞也似孤单。因而我和丁一(以及任意的男孩)由衷地感到,一个人真实的处境是:形单影只。

丁一哭泣着把头埋进母亲怀里时,我飘然而出,恨不能“上穷碧落下黄泉”,恨不能“上天入地求之遍”。并且我相信:设若夏娃之旅曾一度途经“O”,那么无论何时何地,这便也是“O”的心情;如果夏娃之旅已经离开“O”,行于别处,延伸至任意的女孩,那么不管她是谁她必也会像我一样地张望,为了当初的分别与盟约,而一如既往,寻觅终生。

性征

距离,或者差别,是上帝开天辟地的根本方法——唯此才可能展开一条道路。分别,然后寻找,是上帝创世之首要意图——唯此才可能维系这一条道路。使其千姿百态,使其柳暗花明,使其顾盼屡屡、思念频频……这道路才可能传扬爱的消息。就好比一个明智的父亲,见子女在家中养尊处优终日无所用心,恐其年华虚度,便要他们出门远行去寻一处宝藏。宝藏在哪儿?宝藏不是别的,正是寻宝的这一路恒途。

为了差别,上帝分开昼夜,分开天地,分开陆地和海洋,分开日月星辰,分开植物与动物,分开动物与人。

为了差别,上帝使人以亚当、夏娃之名分身为男女。

为了他们的相互寻找,上帝赋予他们不同的标记——凸起的和凹陷的信物,或语言。因为一旦这美妙的凹凸吻合,上帝希望那便是心魂践其盟约、天地成就其团圆的时刻。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你到田野里去看吧,到大自然中去看吧,你把天涯海角、大漠长河都看一个遍吧,所有的生命都有着类似的标记,所有的生命都来自同样的“第一推动”——欲望!雄性的,雌性的,凸起和凹陷的花朵昼夜成长,相互思念,翘望终生!那都是情的煎熬,那都是爱的嘱托,都是焦灼的寻找与等待。等到一年或一生中最为隆重的时节,翩然入梦,不惜耗尽毕生之精华,迎风呼喊,沐雨长歌……然后蔫萎了,枯瘪了,留下DNA所记录的遗愿,生生世世、生生世世地传扬,在不尽的光阴中继续那一条永远的牵情之旅、向爱之途。

但是但是,单有不同的标记怕还不够,务使那不同的标记相互渴望,务使那相互渴望永不枯竭,永不疲倦才好,否则如何能构筑无限的前途?你看那山间草莽中的畜类,肆无忌惮地凹凸相见,因而独具的语言用滥了,天赋的信物遂不成表达,盟约废弃,庆典流俗,一条意趣叠生、激情不尽的寻觅之旅忽儿弯曲成一道鬼打墙,再难有爱的消息传扬,单剩下繁衍、繁衍、繁衍和繁衍这一项不见天日的劳役。有鉴于此,伊甸门前才有那两片无花果叶飘然而至,遮挡住两朵不同的花。这样的遮蔽或禁忌是必要的,是上帝为心魂的寻觅设下的吸引,为一条美妙的恒途预置的保障。“金风玉露一相逢”只怕还是偶然,金风玉露欲相逢——这才好,这才好,这才会有风流千般,妩媚万种,寂寞的宇宙才会神采飞扬!

在这样的谛听和领悟中我与丁一相伴成长。我和丁一再也不会、或再也不敢赤身裸体就跑到街上去,让那朵前途无限的萌芽徒然翘立。我们理解了、或者是顺从了那些曾经逼视过我们的目光,那些指指点点和嗤嗤窃笑。我们穿起衣裳。我们长大成人。我们甚至懂得了打扮,噢对了——包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