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第2/4页)

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突然闯了进来,一点不害羞。她高兴又惊奇的样子,以为外婆家里来了什么亲戚。她看见杜四放在地上的旅行包,就上前朝里面掏,结果被二姐也就是她的母亲呵斥住了。杜四心里很过意不去,他什么东西也没有买啊。

汪三的母亲执意要给杜四做点什么吃的。没过多久,热气腾腾的鸡蛋汤就从厨房里端了出来。杜四默默地喝着,也不知道说什么感谢的话。还是什么都不说最好。他一抬头,就看见汪三的母亲在笑,她一笑就露出了整齐的牙齿。那意思好像是,既然来客听不懂她说的话,就让微笑来表示她的热情。喝完汤,杜四来到院子里,看见走廊一角堆着带刺壳的栗子,一只黑狗趴在地上一声不响。小女孩跑过去,抱住了黑狗的脖子,对杜四说,它不咬人的,你过来摸摸它。但杜四仍然不敢近前。杜四上了趟厕所,那是一个靠院墙建的大棚子。杜四推门而进,看见两头猪在哼哼唧唧地吃着薯叶,以为是猪圈。其实就是猪圈,只是中间有一道矮墙与便池分隔开来。

二姐夫说,汪三可能坐中午十二点的船回来。时间还早,杜四与汪三的家里人虽然相安无事,但与他们说不上两句话。杜四决定到外面走走。杜四穿过汪三家门口的稻田,径直来到谷地中间的河岸边。此时正是枯水期,只有很浅的细流,杜四几乎是走在了岩石凸起的河床上。杜四兴致颇高,从一块光滑的岩石跳到另一块光滑的岩石上,太阳的照射让他不得不脱掉一件外套。河岸两边,平整的地方作为农田,高一些的地带种着橘树、山楂树、小片的竹林,山坡上便是茶园。在一座磨房边,杜四停下来,抽了一支烟。他看见一个男的担着刚磨好的粮食,一顿一顿地沿着一条长满了荒草的小路走,杜四猜他的家可能在山的那边,还可能更远。杜四一直朝前走,他的隐秘的想法似乎是,找到河流最初的源头。这是他一个人的时刻,他被他的想法鼓励着、折磨着,朝山上走去。汪宅在背后越来越远。

事实上杜四只行进了两个小时,然后沿原路返回。他没忘记汪三家人的叮咛。杜四跟汪三一家人吃了午饭,喝了啤酒。汪三还没有回来。饭后汪三的父亲和二姐夫继续砌浴室,杜四仍觉无聊,又出去了。这次他去的是码头,半路上与汪三相遇。杜四感觉他成了汪三,而汪三反过来成了他。两个人都禁不住笑了起来。汪三跟半年前在台城时相比,黑了不少,头发更长也更乱了。

杜四说:“这地方真不错呀!养个老婆生个孩子也挺舒服的。”

汪三知道杜四是说着玩的,“你要是春天来更好呢!”

“你两个表妹在吗?”

“静文在丽水教书,静敏去东莞打工了。她们过年才回来的。”

“我知道的,我的意思是说我杜四来了,你不让她们赶回来陪陪我吗?”杜四并没有恶意。

“汪宅的女孩子都待不住的,”汪三笑了两声,说,“都到外面去了。”

“去做小姐吗?”杜四补充说,“我可没说你表妹啊。”

“可能也有的吧。”汪三看起来并不生气。

“今早我在阳光码头看见一个从汪宅去卖菜的女的挺好看的。”

“可能不是汪宅的,大概是山里的吧。要翻几座山的。”汪三指着河流开阔的下游说,“看见了吗?那里在开隧道,开通以后,到码头就方便多了,就不用爬山了。”

杜四顺着汪三指的方向看去,十几辆火柴盒大小的拖拉机正停在山洞口。

汪三说:“已经砸死了一个人。”

“可能还需要再砸死一两个,就通了。”杜四对汪三说。

他们回到家,汪三的父亲刚好出去,空着手。杜四取出了相机,说来拍照吧。先是二姐抱着她的小女儿照了一张,小家伙坐在童车上又单独照了一张。本来杜四想给汪三一家人合影的,想了想还是算了,搞得跟什么似的不好。在大门口杜四给几个正在玩耍的小孩子照了几张,有的吓得直朝后面缩。然后杜四与汪三穿过稻田,来到河边,同时也叫上了二姐的大女儿,她像个尾巴似的跟在后面,高兴得蹦蹦跳跳。杜四特意选了背景可以看见小桥、流水、人家的位置,让汪三来照。汪三一边说有什么好照的一边给杜四拍。这时学生们放学了,穿着校服的孩子们走在曲曲弯弯的山路上。

汪三的父亲回来时,手里拎着一只黄色的毛茸茸的野兔。他什么家伙没带,竟然捉到了一只野兔。杜四想,难道他比兔子跑得还快吗?大家都围着汪三的父亲,看他剥兔子。汪三在一旁对杜四说,猎枪叫镇上收去了,只能设一些机关在山上,过一两天要去看看,如果不去,被卡住的野物会烂掉或被别的野物吃掉。晚饭有了野兔肉,就显得更有风味了。桌子边多了一个十来岁的女孩,那是汪三的大姐的女儿。杜四与汪三的父亲一起喝了白酒,脸色发红,整个身子晕晕乎乎的。杜四拍了拍汪三的肩膀说,我们上山吧,带上黑狗。汪三说,算了吧,还是白天去吧。杜四又提出来去镇上汪三的大姐夫开的“叨来咪”卡拉OK厅去玩一玩。汪三说,早就关了门了。大姐跟大姐夫一起去了杭州,把女儿丢在家里。尽管如此,汪三还是带着杜四去镇上转了转。经过镇小学时,汪三建议进去走走。学校只有一座三层高的教学楼,窗户上都有灯光。孩子们在上晚自习。杜四想见见汪三的姑妈,但汪三说她可能回家了。于是他们站了站就离开了。两个人开始在黑夜里沉浮,跟游魂一样。汪宅镇与村子几乎连在一起,他们来到一处小山坡上,上面有汪三家的橘树地。杜四摘了一个青色的橘子。汪三说起二姐夫,说二姐夫赌博一晚能赢八千多,只不过第二天又输了回去。杜四听着,把橘子皮剥开来。很涩,但杜四坚持把它吃完。这是那棵橘树的荣耀呢。汪三说,你要是晚来十天就会熟了。杜四看着微微晃动的橘树在想,橘树的荣耀,呵呵……

从镇上逛回来,杜四与汪三睡在二楼的大房间里,一人一张床。外面的潮气、虫鸣从敞开的窗户进来了。杜四洗了脚就躺到了被窝里,汪三在灯光下看书。汪三放下书本,问班上其他一些同学的情况,杜四说还是老样子,不过该结婚的结了婚,有的已经有了孩子。这叫不叫变化?谁知道呢。杜四还告诉汪三,他半年前租住过的长巷一带,已经彻底拆除了,说是要建台城最大的居民小区。

杜四想起白天的事情,就问汪三:“好像汪宅的人都知道你没找到工作,才回来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