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2/4页)

烤着火天天坐着,人就疲疲沓沓了,总想打瞌睡。有天下午,维娜看着报纸,忍不住眼皮就打架了。不觉间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突然感觉有人摸她的头,一下吓醒了。见是郭浩然,她马上站了起来。郭浩然笑嘻嘻的,说:“你注意别感冒了,这么睡最易着凉了。”维娜只是红着脸,站着,一句话都没说。直等郭浩然在她对面坐下了,她才坐了下来。

郭浩然说:“维娜,你来办公室也有这么久了,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维娜摇摇头,说:“没有没有。”

郭浩然仍是笑着,说:“你这是不关心同志啊!”

维娜说:“不是。”

郭浩然说:“那你就是不注意我嘛。”

维娜没有说话,胸口突突地跳。刚才被郭浩然摸了下头,她余悸未消。

郭浩然突然问道:“你说我好大年纪了?”

维娜望望他,说:“郭政委很年轻,才四十出头吧。”

不料郭浩然脸色阴了下来,说:“我这么出老吗?我今年才三十二岁哩。是啊,我长年风里来,雨里去,黑。”

见他不高兴了,维娜很是窘迫。他说自己黑,她不由得又打量他一眼。她心想郑秋轮也黑,怎么就不像他这副模样呢?他说自己风里来,雨里去,更是说漂亮话了。维娜去农场七八个月了,从来就没见他下过地。

维娜就更加害怕郭浩然来办公室转悠了。他却比以往来得更勤了,每天会来上好几趟。维娜很希望郭浩然去农垦局开会,去一次就要三四天才能回来。那几天维娜就特别自在。上面开会也格外多,郭浩然每个月要出去两三次。

可是郭浩然每次开会回来的头一天,起码要在维娜办公室坐上一两个小时,同她说说会议精神。其实这都是全场大会要传达的,犯不着事先同她讲。有时候,他就像非常信任维娜,将只能传达到农场领导的精神同她透露一点,样子做得很神秘。维娜听着也并不觉得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无非是先上级后下级,先党员后群众,那些精神最后还是要让大家知道的。维娜先知道了,并不以为自己就享受了什么待遇。慢慢的她也明白了,像郭浩然那个级别的干部,也没什么了不得的高级机密让他知道。

郭浩然像越来越关心维娜了,见面总说:“你要争取进步啊。”

维娜总是点头。她其实弄不懂他说的争取进步是什么意思,还以为自己哪些地方做得不好。

晚上,走在农场的荒原上,郑秋轮说:“你这个傻大姐,郭浩然是要你写入党申请书,积极向党组织靠拢。”

维娜听了耳根顿时发热。一个十七岁都没到的小女孩,做梦也没敢想自己会成为一个共产党员。已是隆冬,湖边潮湿的泥土结着冰,踩在上面咔嚓咔嚓。夜黑得似乎空间都消失了,只剩下她和郑秋轮。他俩手紧紧挽在一起,在一片混沌中漫无目标地走。那不知名的鸟的叫声,让他们隐约感觉着湖的远近。那鸟夜夜这般凄切地叫着,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停下来。

两人在鸟的哀号中沉默着走了好久,郑秋轮突然说:“你要自己学会看人。”

维娜听了这话,云遮雾罩,就说:“我不懂你意思,你说清楚些。”

郑秋轮说:“如果有人想以入党作诱饵,达到什么目的,你宁愿老老实实做个群众。”

维娜突然站住了,望着郑秋轮。她的眸子在黑暗里放亮。她好一会儿才隐约明白郑秋轮的意思,默默点头。两人沉默着,走回农场。风越来越大,维娜冷得直哆嗦。郑秋轮整个儿搂着她,不时又腾出一只手来,在她脸上搓着,搓着,想让她暖和些。他手忙脚乱的,恨不得多长出几只手来。

郭浩然让维娜不明不白地害怕,他身上散发着某种气息令人不安。维娜一直没有写入党申请书。郑秋轮说你不写也好。

很是奇怪,寝室的女伴们突然议论起郭浩然的是非来。平时大家本是很忌讳说领导长短的。慢慢的维娜就听出来了,她们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她们并不说得很明朗,又总是零打碎敲地说。听得多了,维娜就知道些郭浩然的事情了。大概是说郭浩然原来在部队走得很红,很年轻就当上了团长,还娶了军首长的女儿。这人一肚子花花肠子,见了漂亮女人手就痒,忍不住想撩几手。有个漂亮女兵,被郭浩然弄到手了,还打了胎。郭浩然老婆知道了,吵得天昏地暗。老婆就同他离婚了。他本来就是靠岳老子上去的,老婆离了,就没了这个靠山,他在部队就待不下去了。于是转业到农场。但他是狗改不了吃屎,见了漂亮女人就想上。

戴倩好像什么事都是她自己见到过的一样,说:“郭浩然原来那个老婆,别看是高干子弟,丑得雕匠雕不出,画匠画不出。他想当官,老婆丑就丑吧,将就着算了。但是那女人丑得也太离谱了,他见了漂亮女人就犯毛病。”

维娜吓得整晚整晚地睡不着。不知女伴们是怎么看她的,八成以为她不是个好货,勾引了郭浩然,才混到办公室去。她们故意这么说,就是想让她别得意,无非是落到个流氓手里。

那个冬天,维娜感觉特别冷。几乎每天夜里,她们都会说说郭浩然。郭浩然的烂事儿说得差不多了,她们就说这个人的长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不到四十岁,就像个老头子了。

天气太冷了,又老是寒雨潇潇,郑秋轮不怎么去别的农场玩了。晚饭后,他俩就老是穿着雨靴散步。到处都泥泞不堪,走上几步,靴底就沾上厚厚的泥巴,甩都甩不掉。本应轻松的散步,就成了艰苦的拉练。可她还是得天天拉着他出去走,不愿待在宿舍里听那些风言风语。

她问郑秋轮:“你了解郭浩然吗?”

郑秋轮说:“听到过很多说法,但道听途说的事,我不会作什么评论。”

有天夜里,两人走着走着,就到了蔡婆婆家门口了。“蔡婆婆,在家吗?”郑秋轮喊道。

不见人回答,两人就想往回走。忽听蔡婆婆喊道:“小郑和维娜吗?进来坐坐吧。”

屋里没有灯,郑秋轮手牵着维娜,摸了进去。蔡婆婆搬了两张小凳子,递给郑秋轮,说:“你们坐吧。”

郑秋轮这才听得蔡婆婆鼻子有些塞,问:“蔡婆婆,你病了吗?”

“没有啊。”蔡婆婆叹了声,“今天,是我那死鬼的祭日啊。”

郑秋轮和维娜就不说话了。蔡婆婆也只是轻轻地叹息。今晚没有下雨,只有冷冷的风,吹得屋顶的茅草嗖嗖地响。远处传来那不知名的鸟叫,凄切、苍凉。维娜很想知道那是什么鸟,叫声如此令人毛骨发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