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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校长没几天就转到了住院部病房。几家医院的医生都是相互认识的,周先锋听喜子讲了刘校长的病,也到肿瘤医院来看过。周先锋同张济生也是朋友,一起看了刘校长。多几个名医生看看,病人会多些安慰,治疗也就那么回事了。

孙离家住得离肿瘤医院不太远,晚上没事就去陪老校长说说话。喜子有时候会同去。有一天,孙离接到舒刚勇电话,说他到苍市看刘校长来了。孙离就约他吃饭,晚上一起去看老校长。舒刚勇不肯吃饭,说儿子在苍市工作,他已在儿子家里了。

晚上,孙离同喜子一起去医院。路上,孙离问:“喜子,你还记得舒刚勇的爱人刘秋桂吗?”

喜子说:“怎么不记得呢?时常看见她穿一身警服,英姿飒爽地从校园里走过。刘秋桂长得漂亮,人又和善,又是公安局的副局长,听说她是你们男老师心目中的偶像。”

孙离想起自己年轻时对刘秋桂的暗自倾慕。天下没谁知道这个秘密,他这会儿心底也有些羞愧。刘秋桂后来做到了县委副书记,分管政法工作。他略略想了想,刘秋桂只怕也六十多岁的人了。

孙离同喜子进了病房,看见舒刚勇和刘秋桂已到了。孙离先握了舒刚勇的手,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又握了刘秋桂的手,“刘姐还是这么年轻漂亮!”

刘秋桂一笑,说:“我早就是个老太婆了。你看你家朱老师,她才真的没有变!”

舒刚勇也说:“我们的喜子老师,做学问是我们男老师学习的榜样,养颜是我们学校女老师学习的榜样。”

刘校长听着就插话了,说:“刚勇,你这话说得有问题,好像女老师就不要做学问。我们学校过去做学问做得最好的,正是喜子这位女老师啊!”

舒刚勇摇摇头,说:“唉,都不关我们的事了。我们都退休了,做不做学问都由他们了。”

刘校长比刚进院时气色好多了,声音也洪亮些。喜子过去把校长的被子掖了掖,说:“校长,我们坐在这里陪你说说闲话。你呢只听着,不要费神多说。看你越来越好呢。”

刘校长望望舒刚勇和刘秋桂,说:“孙离和喜子太讲感情了,每天都来看我。他们那么忙,我叫他们不要天天来。”

“他们人好,又没有架子。越是有学问的人,越没有架子。”刘秋桂望望孙离,再望着喜子,“我当年只要看见孙老师,就喊他大作家,他总是谦虚,有时还脸红呢!”

孙离想起自己当年的脸红,心里实在是有些鬼胎的。不免又想起喜子同谢湘安同游欧洲的事,隐隐有些不快。谢湘安同喜子的年龄差距,正是自己同刘秋桂的年龄差距。当年社会没有现在这么开放,又没有方便的机会,不然难保自己不做出荒唐事来。

孙离到底不想显得小气,又怕无故伤了喜子,话都埋在了心里。孙离当年最心仪比自己大的女人,他见了西街小巷那个阳台上的兰花,无端地想象那里必定有位栽兰花的女人,年龄应在三十五岁左右。如今他听刘秋桂说他当年脸红的事,掩饰着叹了一声,说:“刘姐,你当时只要喊我作家,我听着脸就发烧。一个字都没有发表,什么作家呀?”

喜子又说:“舒老师,刘姐,你们不知道,孙离当年不敢想象自己能住上刘校长那样的套间,最羡慕的就是你们家能把走廊隔断了,完完整整的两室一厅,阳台还能改作厨房。”

舒刚勇听着哈哈大笑,说:“二三十年时间,真是换了人间啊!那时候,哪敢想象我们会住更好的房子,哪敢想象我们会私人买车子?你们还记得吗?我们敢把走廊隔了,只因为走廊那一头紧挨着仁安医院的太平间!我是学医出身的,不怕。你刘姐是公安局的,也不怕。”

刘校长感叹半天,又说:“我是支持孙离搞创作的。记得吗?当时要求所有老师坐班,我对孙老师就网开一面。不瞒你说,我批评别的老师自由散漫,别人就拿你出来顶我。我就说,你也写小说呀!”

舒刚勇也说:“刘校长同我多次议论你的事,我说,随他去吧。他书教得好,学生喜欢,不就行了?”

孙离忍不住旧事重提,笑道:“是啊,学生喜欢的老师,有一年多讲台都不让上了。”

刘校长笑笑,说:“碰到那个流氓,也没有办法。那事后来有结果吗?我只记得有这事,不记得那家人了。好像是陈意志老师家吧。”

孙离说:“别冤枉了陈意志老师,他是个老实人,他老婆家的人,一句话说不清。”

刘秋桂说:“这事只有我最清楚。他家小舅子是派出所的常客,后来还坐了几年牢。出来了,现在仍在社会上混。他家小姨子,听说是嫁到外地去了,再也没有消息。也有人说是被她那个畜生哥哥卖掉的,死活都不知道了。”

“这几十年,发生多少事?我都还没有看清楚,人就躺在这里了。”刘校长说这话时脸上是笑的,听的人却有些伤感。

孙离见场面有些冷了,就说起自己二十多年前的故事:“喜子当年在上海读研究生,给我买了一件呢子大衣回来,咖啡色的。我家里没有落地穿衣镜,跑到百货公司大镜子前面一照,觉得自己像电影里的人。又去买了一件西装,同呢子大衣套着穿,走在街上好像自己人都高了几寸。”

“孙离最有意思的是说那呢子衣太结实了,可以传几代人。”喜子笑笑,望着孙离,又望望刘秋桂,“那件呢子大衣现在早不知道哪里去了。你想想,那件呢子大衣如果还在家里,我们家儿子肯穿吗?”

刘校长听着也笑,说:“变化太快了。孙离当年说的也没错,我们那代人的衣服就是一代接着一代穿的。”

舒刚勇还记得当年孙离家的风光,说:“孙离爸爸是县里最早的万元户,孙离是学校最早买永久牌单车的年轻老师,又是年轻老师里最早买电视的。”

刘秋桂说:“他弟弟孙却是我们县里最大的企业家,已是市政协常委了。他的生意做得很成功,人又道义。”

孙离却拿他老爸开玩笑,说:“我家最早的万元户,后来成了县里著名的上访户。”

刘秋桂就大笑几声,说:“孙老师,你不知道,我退二线以后,县里要我继续管信访工作。老人家上访我都知道,但他不是我们头痛的缠访户。我都了解了,他是那帮难兄难弟推举的代表。有一年老人家去北京上访,正好逢上北京有重大活动,省政府办事处打电话要我们市里处理,市里打电话给我。我拍板,让老人家坐飞机回来。”

孙离今天才弄清那次老爷子坐飞机的来历,忙说:“真要感谢刘姐!我爸爸那次坐了飞机,高兴得就像三岁小孩。回到苍市,我留他住一晚都不肯,当天就要回去。我猜他就是急着回去吹牛皮,说政府请他坐了飞机。”